云兮靠在马车窗子旁，隐约听到马蹄的疾驰，梦见了那年父兄战死。
那一日，皇城的天气极好，是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她着一身乌甲，骑着战马飞雪，领着将士们一路归来。
城门打开，她回头，看着父兄。
“爹，跟好，回家！”
“大哥，跟好，回家！”
“二哥，跟好，回家！”
“三哥！跟好，回家！”
那年，她娘亲的棺椁回皇城，爹说每过一座城，都要喊一声，这样娘就会同他们一起回家。
这一次，她带着父兄回来，也要喊着他们一起回家。
官道两旁，挤满了迎接他们凯旋的人，他们的脸上充满着欢愉和祥和。
见到此情景，瞬间安宁下来。
只有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嘀嗒声。
她看着安然无恙的宁国百姓，唇边挂笑。
“爹，大哥，二哥，三哥，你们看，他们都平安无事。”
“我们霍家军护住了宁国，护住了这片土地。”
“我们也可以归家了，这次你们就好好歇着，陪着娘，等着我。”
皇帝从高处而来，看着四副棺椁，悲切至极。
“为何会这样？”
她下马，单膝跪地，“陛下，霍家军不辱使命，险胜联合军。”
她按住父兄战亡的消息，是不想惊动百姓。
只是她未曾想到皇帝会亲自迎接，还有这两旁的成千上万的百姓。
皇帝扶起她。
“为何不告知？”
“这次战役，亡的不止是霍家男儿，还有十万宁国儿郎！他们的尸骨都留在青饶山，未能回家。”
“臣有愧！”
她说完，撩甲跪地，朝着百姓磕头谢罪，“有负重托，未能把他们都带回来，二十万霍家军，折损了十万，我宁国的十万儿郎啊，留骨在战地之下。”
她依稀记得，出征前，答应一起回来的，可她食言了。
这些天，多少户会陆续收到战亡书，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没了。
这宁国的悲痛，不止他们霍家。
胜利是用血肉堆砌起来的，五百年的混战，多少人把命丢在战场。
霍云霄从未如此讨厌过战场。
“不是你的错，是这个局势的错，是这乱糟糟天下的错。”
皇帝扶起她。
盯着她的眼睛承诺，“寡人一定会好好善待他们的家人。”
霍云霄相信，他做得到。
这个皇帝，父兄对他的评价很高。
转身，皇帝跪在棺椁前。
所有人都惊呆，包括霍云霄，皇帝只拜天地，父母宗祠，从未有哪个皇帝会拜臣子。
哪怕是为国捐躯的大元帅。
“不可。”
霍云霄跪在皇帝跟前。
“你们霍家担得起寡人的一拜。”
皇帝：“恭迎霍大元帅魂归故里。”
两旁的百姓也跪下，“恭迎霍大元帅魂归故里。”
“恭迎霍家三位将军魂归故里。”
“恭迎霍家三位将军魂归故里。”
*
安葬父兄，把三位嫂嫂送回臻国，霍云霄了无牵挂。
她择了一日，去了皇宫，见了皇帝。
皇帝不过二十有七，面庞清俊。
霍云霄谢了赐座，直接跪下，“臣想请命。”
皇帝看着她，沉吟片刻，“你说。”
她的脊背挺直，声音铿锵，“数十国家，乱战五百年，无数宁国男儿折在战场上。臣！极其厌恶战场。”
“甚至害怕号角，号角一吹，必定会有妇人哭泣。”
“那薄薄的一张战亡书，写了一张又一张。”
“每一张都是一条生命，他们曾经那么鲜活，曾经那么渴望卸甲归田，陪伴父母，陪伴妻儿。”
“可是战争刺破了他们的胸膛，践踏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要的和平没有到来，而是等来了他们的兄弟，儿子，他们又像他们的兄长父辈一样，拿着刀，用身体扞卫着短暂的宁静。”
“他们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战争会一直持续，永无安宁之日。”
“臣也不明白，这战争究竟还要打多久？”
她盯着他，目光有疑惑，更多是坚定。
皇帝对着那双眼，“霍卿何意？”
霍云霄：“臣想结束这战争。”
皇帝眼神微动。
她的声音如同天籁，“就在我们这一代，结束它，让我们的后代再无战争之苦难。”
皇帝胸腔里剧烈的跳动，谁能懂，这天下，竟然有和他一样志向的人。
他从未宣之于口的想法，筹谋了多年的计划，终于有重臣跪在他跟前请愿。
如同两个背道而驰的人，逆流而行的舟。
一个有想法，一个有行动。
君臣同心！
皇帝日日召见霍云兮，而且是两人单独相处，不日就有传闻。
贵妃因此还来送参汤，却被侍卫拦下。
如此这般，朝中已经确定，霍云霄要弃甲，做回贵女，成为皇帝后宫中的一位。
抗击联合军大捷，皇帝论功行赏，任命霍云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接替了她父亲的职权。
接近一半的朝臣都反对，集体跪在大殿下，请求皇帝收回此番任命。
且不说自古以来，能当女将的就少，能一统一方将士的更少，霍云霄有父母庇佑，一路扶摇直上，当上了兵马指挥大将。
如今她还要靠父兄用命换来的功绩，坐上这最高的武职，执掌征伐。
“求皇上收回人命，这可是关系着国家命脉，怎可交由到一个女子的手中。”大臣跪下磕头。
“女子执掌元帅之位，普天之下，还未有过，皇上慎重。”又一大臣伏地磕头。
“皇上，霍大元帅之功绩，属于这天下的将士，他们都是用己身换来家人平安，这社稷江山的重任，一个女子实难担当得起啊！皇上不可轻率！”
“我们宁国此举，怕是要遭天下人耻笑。”
“我们愧对列祖列宗，皇上三思啊！”
“臣愿以这一身荣职，唤醒陛下。”
反对的大臣们集体跪下，取下头上官帽，脱下官服，磕得头破血流。
逼迫皇帝。
皇帝坐在高位，冷眼看着自己的臣子，“国之重任，自然要交到能重任的人手中。”
“此举并非轻率之举，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定下来的。”
“谁敢反对，谁就滚出这大殿，这君王坐下，大臣之位，还怕无人来坐不成。”
“历代君王都要迭代，少了尔等，寡人这江山就稳不住了吗？”
“女子为官又如何，女子执掌乾坤又如何？女子亦是人，男子可，女子亦可。”
“尔等瞧不起女子，可尔等都是女子所生。”
“谁敢耻笑反对寡人的决策，寡人就灭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