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厨炎再次开口，面露沉闷之色。
昨夜他返回战场的时候，正看到了岗达尔的最后一舞。
他明明已经受伤，却带着剩下的不花部残兵继续冲锋，最终被几个北境人围在中间，乱锤砸死。
岗达尔的行为不可谓不英勇，而且他的结局都是已经能预料到的。
可许满仓还是觉得心中不舒服，压在他心底的石头越来越沉了。
“殿下，岗达尔这人……”
“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呼厨炎刚想再说点什么，许满仓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让呼厨炎一愣。
“您说什么？”
“我说，岗达尔是因为我才死的。”许满仓转过头，看向呼厨炎，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了：“我让他配合我杀掉不花，从告诉他这件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死了。”
“呼厨炎大哥，是我算计死了不花，也算计死了岗达尔，岗达尔和他麾下的所有将士，都是被我算计死的！”
“我……有些难受。”
许满仓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吐露心声，此时此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在边城人人唾弃的人，算计死不花和岗达尔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狠狠的扎在许满仓的心里。
此时他感觉，自己已变成了之前最唾弃的那种人，变成了为了达成目的，完全不择手段的人了。
曾几何时，他最厌烦的就是玩弄权术致人死地的人，可现在，他却成为了这种人。
呼厨炎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许满仓，看着对方脸上露出的痛苦表情，他更是无法理解。
“殿下……您……”
“您这么做，也是有您的苦衷的，不花如果不死，我们的部族就要覆灭，他已将您当成死敌，如果他返回王庭的话，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是呼厨炎能想到的唯一安慰许满仓的话了，他本身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更无法理解现在许满仓的心态。
“呼……”
许满仓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激荡的内心安稳下来，平静了片刻，他才对呼厨炎道：“让下面的弟兄打扫战场吧。”
“我们的人，全都埋了，至于被那些北境人，就让他们躺在草原上，不用去管。”
“他们的坐骑全都集中聚拢起来，一会由你带走。”
“我同意你之前的提议，你可以带领大部分将士在附近等着，但也要安排一支队伍回去，看看部族的情况。”
“那边的战事不知道结束没有，让这部分回去的将士把北境人的鹿也都带回去，能用上的话尽量用，如果用不上的话，就全都宰杀了。”
许满仓语速很快，说了后面的部署，可这话落在呼厨炎耳中，却感觉有些异样。
正常情况下，许满仓是不会把命令下达的这么明确的，他只会说让呼厨炎分兵，剩下的都会让他自己处理。
说的这么详细，证明许满仓的心里已经有些乱了。
可呼厨炎不知该怎么劝说，只能微微点头，领命下去了。
远处，托木尔、鲜于青哥等人都想过来找许满仓，他们都立下了不少功勋，斩杀了不少北境人。
尤其是鲜于青哥，他打的实在是太痛快了，从战斗开始一直到最后，他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过，此时有一肚子的话想和许满仓说。
看到呼厨炎回来，众人都围了上去，鲜于青哥第一个问道：“殿下怎么样？我们现在过去行吗？”
“战斗已经结束了，殿下有没有下一步的命令？”
“呼厨炎大哥，你为啥不让我们一块过去？”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问，呼厨炎的面色却很冷，他直接开口道：“殿下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就都不要过去了。”
“殿下有令，先打扫战场，聚拢北境人的坐骑，把我们的弟兄全都埋了。”
“之后，青哥、托木尔你俩带着麾下的将士跟我回去，托木尔直接带着兄弟们返回部族，解部族的围困，剩下的人跟着我离开这里，避开王庭的视线。”
“还有，阿郎和达日阿赤，你们整备一下麾下的将士，继续跟着殿下。”
呼厨炎用最快的速度重复了许满仓的命令，这让几人都有些惊讶。
“呼厨炎大哥，这……”
“殿下后面要去哪？他不回部族吗？”
“还有，王庭是怎么回事？王庭的人来了？”
几人又七嘴八舌的问，呼厨炎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开口道：“这就是殿下的命令，执行即可。”
“至于后面殿下要不要和你们解释，我不清楚，你们也不要问我，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呼厨炎直接挥手，道：“都动起来，打扫完战场之后休整两个时辰，回师。”
命令已经下达，而且完全没有辩驳的空间，鲜于青哥和托木尔虽然十分想找许满仓说说话，但殿下的命令已经很清楚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队伍很快动起来了，围着满是尸首的战场，开始慢慢的清理。
远处的血腥味已然冲天，伴随着徐徐微风，不断往许满仓的口鼻中钻。
许满仓也算打了不少次仗了，可这一次，还是他第一回统领数万大军和敌人征战。
若论战果，他们全歼了所有敌军，可谓大获全胜，是应该高兴的事，麾下的所有将士都是如此，兴奋激动。
可许满仓心底却始终都像有东西堵着，让他根本就高兴不起来。
他开始仔细的去想整件事，可却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始终有什么东西阻拦着，让他根本就想不清楚。
他想知道的无非就一点，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他能想通自己的目的，他这次出兵征战，横穿草原，贯通南北，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部族，出征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可那些北境人呢？他们却是为了一个荒谬的理由死的。
这又是为什么？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一句话便能左右如此多人的生死，他们没有同样的困惑吗？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