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沈云染被他的敏捷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对方要抄起玻璃杯给自己一下，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将自己重新扶稳。
见对方没有别的动作，沈云染这才发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
“你……你不想要吗？”他舔了舔唇，有些搞不懂。
那可是沈家啊，就算他现在年纪大了，就算沈家如今不比当年了，那说出去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啊！
可为什么童念屿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威胁他？！
难道不应该被这泼天的富贵砸得眉开眼笑吗？
“不要。”童念屿沉着脸，“论年龄，该是表舅当家，论资历，也该是表舅当家，况且如今沈家上上下下都是表舅在打理，您这一下是想逼表舅和我撕破脸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咳咳咳……我只是……想弥补你……”
童念屿嗤笑，“弥补？！你若真的想弥补我什么，就别废话，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沈云染固执的摇头，“不接，不说。”
说罢，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那讲不通，我走了。”童念屿是什么人？能被他这招威胁到？
童念屿当即转身就朝外走，他心里数着距离和步数，原以为沈云染会在最后一步时叫住他，可是没有。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又想了想对方口中的真相。自己查不到的真相，小爸离世的真相……
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和沈家有任何牵扯了。
他于沈家本就没什么感情，为数不多的感情也都是靠着小爸在维系。如今小爸已死，他就更没必要去竞争什么所谓的家主之位了。
傅泽衍成为家主有多辛苦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倘若他接下家主之位，那如果在未来，他和傅泽衍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就会失去和父亲小爸相处的机会。
家主之位代表着整个家族的兴衰，他不可能为了孩子放弃一整个家族，可让他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孩子，他同样做不到。
他宁愿做个普通人，管理一家不大的公司，闲暇时间还能陪陪孩子……
一个人长大，真的太难了。他经历过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经历一次。
“好，我接。”童念屿深吸了一口气，大不了等老头子咽气了，把位置让给表舅就是。
他如此想着，便再次回到了床边，“我接家主之位，希望您说到做到，告诉我小爸离世的真相。”
沈云染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同独子七八分相像的面孔，鼻头微微酸涩。他从手边取来文件和笔，看向童念屿，“签字，你签了，我就告诉你。”
童念屿不耐烦的扯过文件，粗略的看了一遍，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云染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这才露出笑来，“答应我……五年内，不得让位。”
五年。
童念屿皱着眉头思索起来，他今年十九，五年后二十四，傅泽衍二十九，那个时候再要孩子，可以。
“好，我答应你。五年后，这个位置给谁坐，应该是我说了算，对吧？”童念屿递回文件，眼睁睁看着沈云染咬破指尖盖了个戳。
他眼角一抽，难道自己也要这样？
他低头看了看指尖，有些下不去口。
“五年后的事情，自然是你这个做家主的说了算。”沈云染咳了咳，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把窗户关上，我细细和你说。”
童念屿点了点头，起身关上了窗户，又不太放心的拉上了窗帘。
少了微风，屋里的气味瞬间又奇怪了起来。童念屿轻轻皱了皱眉，沈云染瞧见了，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老了，不中用了，你别嫌弃，坐过来一些。”
童念屿“嗯”了一声，道，“不是嫌弃，刚刚吃过饭，太闷，有些想吐。”
沈云染上下打量着他，视线落在青年腹部，“有了？”
“怎么可能。”童念屿尴尬的理了理衣服，“不想那么早要孩子。”
“当年梓舟怀你的时候，也和你一般大……二十吧，如今，你都那么大了。”沈云染微眯着眼，目光透过身前的青年，望向记忆深处的那抹浅蓝色身影，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带上了一抹慈祥。
……
——父亲！！我得了武术比赛第一名！！
——我们梓舟真厉害！
……
——父亲！父亲！！快看我抓了个什么回来！！
——是什么呀？让父亲猜猜看，嗯……我猜是蝈蝈，是不是啊？
——才不是呢！是只青蛙，您瞧，绿油油的多漂亮。
——哎呦，可千万别让你小爸瞧见，他最是怕这玩意儿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
——那我去吓他一跳！
……
记忆深处的孩童唯留一个远去的背影，而故去的青年，唯留眼前独子。
“当年，我们几大家族联手剿灭的那个组织，名叫星罗盘……”
他叹了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二十多年前，沈家联合其余三大家族共同剿灭了那个名叫星罗盘的组织，至今，依旧美名远扬。
这些童念屿是知道的，有些是旁人说的，有些是小爸曾经说过的。
可下一秒，沈云染语气犀利，道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梓舟是那批实验品里唯一的活口，所以不免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没有办法，只能借着联姻的由头将他送走，可万万没想到，他还是没有躲过去。”
“他不是死于难产，而是死于剖腹。”沈云染攥紧了被子，气得浑身发抖，“他们为了弄清楚梓舟活下来的原因，硬生生刨开了他的肚子，我去的时候，他的血流了满地，肠子被人切断，只剩下一口气……”
童念屿抬手捂住了嘴，这才没真的吐出来。
“他想见你。”沈云染瞥了他一眼，继续说，“所以，我派人将你带来，为了让你活下去，将一个孤儿，染上了梓舟的血，告诉你，那是小爸给你生的妹妹……”
所以，童念瑶就是这样，成了沈梓舟的孩子。
“念屿，梓舟为了保护你，不惜将你推下楼，也不愿让你落在别人手里……这也是我们不敢和你相认的原因。”
“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吗？”童念屿皱着眉头问。
“有。”沈云染道，“梓舟死后，星罗盘曾经录入的系统里，便只有你的信息。若是我们与你相认，势必会有人怀疑你失忆的真实性，所以我们不敢，怕梓舟的努力付诸东流，也怕他们真的伤害到你。”
“所以……我也是那个实验的实验品，对吗？”童念屿只觉头脑发热，眼前发晕。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
自己也是实验品。
他和小爸一样，不过是那些人试图控制分化结果而利用的实验品。
沈云染眼神真挚的看着他，嘴唇翕动间，说出句话，童念屿瞬间直觉寒意自脚底蔓延至了全身。
“原本是没有你的，可不知梓舟是怎么想的，也或许是听信了江可诵的话，他居然将你推了出去。我也劝过他，可江可诵说……”沈云染欲言又止，大大刺激到了童念屿的心思，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他说什么？！说啊！！”
“他说……你和你父亲一样，活着也没什么用，还不如陪梓舟一起死……”
一时间，屋里除了二人的呼吸声，再无人开口。
童念屿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将满腔的悲愤和难过通通咽下，他瞪向沈云染，怒道，“沈云染，你今天说的话，我会一个一个去验证。若是让我知道你在故意摸黑我小爸和江叔叔，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你鞭尸七天七夜！！！”
沈云染茫然失措的看着他，口中喃喃道，“随你查，左右我也是怕你被人所骗，特意告诉你罢了，骗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念屿。”
“你最好是！”童念屿抬手狠狠一擦眼角，捏着文件夺门而出。
大门再次关闭，沈云染却一脸浅笑的望着窗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总会查到的。
沈云染收回视线，“就是不知道……他在查到真相的那一刻，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思念许久的小爸，是星罗盘的创始人；素未谋面的父亲，如今与害他小爸的人相谈甚欢；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叔叔”，都是为了进入星罗盘而在利用他……
至于自己。
则是害死沈梓舟的凶手之一。
“傅泽衍……”
呵，童念屿，和杀父仇人的儿子都能走到一起去，我该说你不容易呢，还是说你不长眼不长心呢？
罢了……
罢了……
“滴————”
……
沈云染抢救无效，于三月十七日晚间，十点三十九分身逝，长眠。
三月二十二，童念屿正式接手沈家，成为沈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
接任仪式结束，童念屿拒绝了礼敏钧和沈凌笑的邀请，没有再看沈家庄园一眼，而是转身径直上车去了墓园。
他太累了，心里一团乱。
傅泽衍早早等在了墓园，见人来了，他急忙上前为其披上了外套，瞧着人儿这几日因为接任而憔悴的面庞，不免有些心疼。
身为家主的责任，很重，也很难扛。
他一时也有些恍惚，沈云染这是想做什么，是打算把他的小青柠活生生累死吗？
“接任就接任，干嘛非逼着你喝那么多酒，真是讨厌死了。”傅泽衍拧眉，童念屿身上的酒气不重，却深深掩盖住了属于傅泽衍的气息。
童念屿自然知道，他抬手拢了拢衣服，偏头将脖子露了出来，“再给我个标记吧。”
傅泽衍点了点头，低头凑了上去。
直到小青柠身上再次充满他的气息，傅泽衍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他舔了舔唇，问道，“我陪你去看看小爸吧？”
“不用，我自己去。”童念屿摇头拒绝，下一瞬，傅泽衍宛如大狗般围着他转了两圈，童念屿不解，“做什么？”
“我们都领证了，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傅泽衍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小爸肯定都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若是平时，童念屿会纵容他，可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他捻了捻手指，疲惫不堪的道，“阿衍，别闹了，我真的好累，我自己去就好。等我想清楚了，会带你去见他，好吗？”
“好。”
话已至此，傅泽衍自然不会在多说，童念屿点了点头，扭头进了墓园。
傍晚的风，刮在脸上的触感是软软的，凉凉的。
童念屿再次踏足墓园，遥遥看见墓碑的那一刻，他忽然站在了原地。
他不敢过去。
小爸他……
真的像沈云染所说，亲手放弃了自己吗？
如果是，那那些爱和关心，都是假的吗？
可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那个恶心的地方录入了自己的信息呢？
小爸是实验品，所以他毫无征兆的从alpha分化成了omega，自己亦是如此。
童念屿抬脚跨出一步，忽然顿住了脚。
如果那个实验是为了人为控制分化结果，那……
沈家那么多的跨性别分化事件，又是否和星罗盘有关？
如果有关，那和小爸关系就不大。因为沈家第一例跨性别分化事情发生的时候，小爸还没有出生。
“沈云染……”
你在骗我吗？
童念屿忍下心思，抬脚朝墓碑走去。
碑前的郁金香开得格外漂亮，童念屿抬手挪开花，自己坐了过去。他如孩童时依偎着小爸一般，低头依偎在墓前。
“小爸……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说的，又有几句是真的……”
“那个组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还有人试图开启那个地方，去完成那个根本不合理的实验……”
“不过您放心，如果有机会进到那里，我一定会毁掉它，我一定……一定会毁掉它。”
……
晚霞漫天之时，童念屿朝着墓碑鞠了三躬，随即旋身离去。
“啪嗒……”
一道人影闪出，瞧了他的背影一眼，又重新隐去。
好玩，好玩！！
老鼠出来了，老鼠出来了！！
抓走！！
抓走！！
身影蹲下自脚下取出一物，起身追上了童念屿。可不等那人有什么动作，童念屿就已经钻进了车里，不多时，车子便远远的开走了。
讨厌！老鼠又跑了呢！！
身影泄愤似的跺了跺脚，攀着围墙一跃，下一瞬便安稳站在了高墙之上。
“小鱼儿，我们，总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