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北京那边是不是很冷呀，家里这边已经开始穿毛衣了，你舅他说你最近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学校里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有啥烦心事别一个人闷着，你妈我还有你爸你舅都在的了…”
电话里一直不停地传来着王艳艳的声音，那是黑子的妈妈，出生于湖北一个偏远的农村，而黑子的爸爸，漆明刚，同样出生于湖北的一个偏远农村。
说来也怪，两人都是教师，王艳艳教小学语文，漆明刚教高中数学，然而黑子却天生好动，喜欢上了篮球，和他舅舅王志一样。
可能是父母都是教师的缘故，黑子的成绩向来不差，虽说没有达到顶尖，不过前十每次都有黑子的一席之地，要知道，黑子的全部精力可是都放在篮球上，倘若好好学习，恐怕不止是班级，年级第一也不是不可能。
“儿子？儿子？你在吗？…”
不知道听电话那头说了多久，黑子始终没有回应什么，当初他信誓旦旦跟着王志来北京就是为了在篮球上打下一番天地，初中时期的三年里他也确实做到了，然而这进入北青私立高中的两个月里，黑子却是头一次感受到了失望与不甘，曾经的他即便不投篮也能靠着和队友的传接球配合得分，然而现在，自己的传接球却是能够被不少人垄断。
或许是身体发育时期到了，大家的反应能力都跟上来了，也或许这才是青年篮球该有的本来面目，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篮球比赛，然而无论哪一点，黑子都知道，对于一个没有投篮能力的控球后卫来说，无论在哪一个球队，都将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别喊了，这会儿多半没心思听你的了，倒不如让他自己冷静些。”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漆明刚的声音，听语气带着一些醉醺醺的感觉，多半又是喝酒了。
“就知道喝喝喝，孩子的事就没看你上心过。”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当初我又不是没劝过，现在我哪还管的着。”
“你就这样当爹的，还喝还喝，你今天要是不想法子让小黑回个话，这个月酒钱别想要了。”
“你，行行行，为了酒，呸，为了儿子，我安慰总行了吧。”
“赶紧的！”
“儿子啊，你瞧瞧，你妈又管我酒了，你这再不回句话，你爸的失酒症就又要犯了，到时候你这回来可就没爹了。”
“说什么了，有你这么安慰的吗？”
“不是你让我让儿子回个话吗，不然你还想怎么骗他？”
“你，成天到晚我看不喝死你，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呆一边去吧！”
“得了，你来，不是，酒还我啊，至少让我把剩下半瓶喝完吧。”
“还喝，明天不上课了？小心人家长投诉你！”
“我这明天下午的课，明儿上午睡一觉就好了，再说你哪次看我被投诉过，快还我。”
…
听着电话那头一直不停传来的喧闹声，黑子咬了咬嘴唇，漆明刚还是漆明刚，王艳艳也还是王艳艳，只是现在的他还有脸面叫他们一声爸妈吗？
当初反对他打篮球的是漆明刚，然而黑子却不曾听劝，为此还和漆明刚吵了一架，也是从那时起，对方迷上了酒，然而黑子却始终坚持，在三年前小学期末考过后孩子气的他一气之下来到了北京，借住在了王志家。
如今对方虽然只口不提篮球的事，但是黑子却比被骂被批评还要难受，早在自己带上眼镜的那一刻，自己就应该知道这条路不太适合自己，然而不知怎么地骨子里就像是被刻下了篮球的印记，就是死活也不想放弃，当时的漆明刚就说过，黑子不是那块料，想让黑子好好读书，以后做个文官，然而少年时期的黑子不曾听劝，硬是撅着脾气自己去买了篮球，自己偷偷打着玩。
没多少次就被发现了，篮球被扎破了，黑子也是头一次看见漆明刚发脾气了，那一次黑子脸上的巴掌印到现在想想还是那么火热，黑子也是自出生为止头一次进了医院。
王艳艳为此还和漆明刚吵了一架，只不过这一次的吵架是单方面的，漆明刚没有还一句嘴，那一次两人足足冷战了一天，直到黑子醒来后，两人才和好，漆明刚也从此喝起了酒，说来也怪，王艳艳并没有阻止也没有再和他吵，任由漆明刚喝着，漆明刚也开始任由黑子打着篮球。
可能是小学没有篮球部的原因，和黑子打球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王建，张涛，刘忠飞以及郭超，漆明刚并也没有反对什么，而等到中学黑子加入了篮球部并且成为篮球队一员的时候，漆明刚却是又大发雷霆，再一次和黑子起了争执，也是这次让黑子的叛逆变得彻底，一整天都没去上学，就把自己锁在家里。
或许是王艳艳将这事告诉了王志，这之后没几天便来到了黑子家中，一翻好说歹说下最终才有了黑子跟王志来北京的事，这一去就是三年，三年里家里也时常来电话，不过不管是王艳艳还是漆明刚，两人都绝口没提篮球的事，哪怕是黑子一路夺冠也不见两人说点什么欣慰的话，反而更像一般父母那样，只关心黑子的成绩和生活。
所以这些年来不知为何，每次拿完奖后的喜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然而或许也正因如此，黑子才更加拼搏，好不容易到了高中，到了人生篮球中的一个重要过度阶段，自己却也没有能力再像曾经那样拼搏下去了。
自己热爱的篮球到头来却是它抛弃了自己，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上天降下的磨难，或许漆明刚当初早就想到了这样子的结局，所以才这么反对自己，然而自己却是那么地固执，吵架，离家，现在想想还真讽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始终传递着黑子父母的吵闹声，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听着那熟悉的语调，黑子的眼中再度变得模糊，眼镜从鼻梁一直缓缓滑落，直到卡在了鼻尖。
眼中的朦胧好像让黑子看到了此时此刻王艳艳和漆明刚的模样，吵闹着，笑骂着，和平常的家庭一样。
推了推眼镜，眼中的朦胧消散而去，黑子终于对着电话说出了一句话：“爸，妈，我想回来了。”
电话那头顿了顿，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吵闹声没有了，两人不约而同也回答了黑子同样的一句话：“回来吧。”
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黑子走出了公共电话厅，看了看周围的大厦，看了看川流不息的车辆与络绎不绝的人群，黑子久久地站立着，这个自己逐梦已久的城市，终究是要离开了。
回到王志家，对方像是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看着黑子的表情有些不忍，对方对篮球的热爱绝对不比他少，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能够戴眼镜打好篮球的，在王志的认知范围内，恐怕也就当初的那一人了，然而现在的那人却…
“小黑，要不来我俱乐部打球吧，最近我正好要办一个青少年培训队，正好缺…”王志这么说着，然而还没说完黑子就摇了摇头。
“舅，谢谢你，已经不用了。”
说完，黑子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王志没有再安慰什么，这些年来和黑子相处久了，对方的性子他也清楚，已经说了“不用了”，再怎么说下去黑子也不可能再听进去的，或许这是黑子独特的叛逆方式，也或许是缺少玩伴留下的后遗症。
黑子从小就很害羞，不敢和其他同龄人说话，尤其是女孩子，或许也正因为这样，黑子才喜欢上了篮球，因为这样，就不用和别人有太多语言上的交流了，直到现在，黑子玩的好的也就只有以前打篮球的那几个以及现在的白染他们了。
然而这次回去后，以前认识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一个学校，回去的结果恐怕只能是朝着书呆子的方向发展了，黑子知道，他不喜欢这样，只不过自己喜欢的模样已经不再喜欢自己了，黑子自己也没有选择了。
躺在床上，看着篮球形状的天花板，黑子眼中不停地闪烁着某种东西，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往日球场上拼搏的模样，白染，蓝涯，黄天，红莲。
曾经初中时期的传说，曾经cSbA的神话，三原力，黑白双煞，五人众，只不过现在的黑子已经无法再像他们那样在球场上拼搏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
黑子低声喃喃，手掌缓缓从眼角擦过，看着那湿润的物体，黑子又想到了很多，那些年，那些日子，在湖北，在家中，那个争吵不断的日常，那个为了打篮球意气用事的孩子，那个打伤了孩子染上酒病的父亲。
“…”
一夜就这么过去，收拾完行李的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的时候黑子已经躺在了床上，衣服没有换，然而身上却多了层被子。
黑子看着被子，又看了看放在一起的一小堆行李，脑袋里正准备浮现某个人影时，熟悉的声音却是率先传进了耳朵里。
“小黑呀，醒了就出来吃点东西吧，刚出炉得西红柿炒面哦。”
听到西红柿炒面，黑子不禁一笑，这顿早餐他已经吃了三年了，王志每次都说换个样，结果都只是把配菜换了，咸鸭蛋，腌菜，半个鸡腿，馒头…
“舅，这次配菜该不是还是老循环吧。”
黑子笑了笑，拉开了窗帘，阳光便一丝一缕地窜了进来，这个点估计是最迟的一次早餐了，只不过黑子却并没有迟到的慌张，因为今天，这里，将不再有漆黑了。
“这次可是豪华版，赶紧洗漱一下。”
豪华版？不可能的，这三年里，黑子早就听的耳朵发茧了，每次都是豪华版，每次也都是老循环。
推开房门，眼前的一幕让黑子愣住了，这次，真的是豪华版，桌子上的饭菜冒着蒸汽，烤全鸡，卤猪蹄，爆炒猪肝，凉拌皮蛋，粉丝包菜，全都是黑子最爱的菜品。
“没骗你吧，咯，正餐来了。”
王志端着两碗西红柿炒面，从厨房走出，看着黑子一脸得笑意，像是丝毫不知道黑子昨天的失意一样。
“看啥了，还不赶紧去洗漱，菜凉了可就不豪华了。”放下面，王志揉了揉黑子的头发，脸上依旧是笑意满满。
看了看王志，黑子轻轻点了点头，一翻洗漱完后坐了下来，眼前的一切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么多好菜，王志一人肯定是做不出来的，无疑肯定是外卖的功劳，以王志的收入来看，光这一顿估计都够王志吃一个星期的了，黑子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动筷子，眼睛看着菜，手却一直没有动作。
“你看你，平时不总说想吃这些吗，怎么今天都有了咋又不吃了，来，先试试这个猪蹄子。”王志一边说着一边给黑子夹着菜，黑子也才慢慢缓了过来，开始主动吃了起来。
“这就对了吗，慢慢吃，不急，学校那边我去已经说好了，转校手续在你包里放着了，想走就直接走吧，不用再去学校那边了。”王志全程没有动筷子，看着黑子吃的样子，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黑子愣了愣，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心中与王志的牵绊又多了几分，在黑子看来，王志其实更像他哥哥一样，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自己准备好了一切。
黑子现在也不用担心去学校再遇到白染他们该怎么解释了，当初来的时候没有和白染说过什么话，现在走了，也依然如此，没有了黑子的北青，想必也不会有所谓的漆黑期了吧，这样，或许才是对白染最大的帮助。
黑子这么想着，吃起菜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全程也没再抬头看王志一眼，就这么默默地吃着。
两人在饭后又聊了一会儿，黑子才拿着行李走出了王志家，没有再去送什么，王志知道没那个必要了，黑子也一定不会让他送的，三年来这里的留念，就让黑子一人带走就好，有朝一日若是黑子还想打篮球了，只希望到时候他的俱乐部足够大，兴许还能请的动当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