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为敌?”今川义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笑非笑,“有趣……”
他不再看由宇喜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木下秀吉呈上的那份文书。他慢条斯理地解开系绳,将卷轴在面前的案几上缓缓铺开,目光扫过上面工整却难掩急切的字迹。一边看,他一边仿佛闲聊般再次开口,语气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斯波武卫殿,难道不觉得来找我今川家,是与虎谋皮吗?”他抬起眼皮,瞥了由宇喜一一眼,眼神锐利如刀,“可别忘了,远江国守护的役职,当初是谁从斯波家手里夺走的。”
今川义真说得轻描淡写,丝毫没有避讳这段历史的意思。在他,或者说在这具身体这个身份所需要的记忆和认知里,今川家拿了便是拿了。吞并远江,那是“祖父”今川氏亲为了“统一静冈县”而迈出的重要一步,是家族扩张的必然。更何况,第一个对斯波家守护国下手的是斯波家自己的家臣——北陆越前的朝仓家,那可是整个战国下克上的“始作俑者”。那么大一个“榜样”立在那里,斯波家却连剩下的两国都守不住,一个远江国让从守护大名走向战国大名的今川家吞了,另一个尾张国让另一个家臣家族织田家下克上摘了桃子……只能说是自身实力不济,也没吸取教训。
这种近乎“嚣张”的豁达心态,反而让一心想要维护主家尊严的由宇喜一噎住了。他张了张嘴,脸颊肌肉抽动了几下,最终没能说出反驳的话,只能有些无力地反问道:“那么……三河守大人是看不上斯波家这个潜在的盟友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谈不上看得上看不上。”今川义真低下头,继续浏览着文书,手指偶尔在某个词句上轻轻敲点,语气依旧平淡,“由宇大人,你不妨做个假设。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川家将来彻底击败了织田弹正忠一派,乃至整个织田家,斯波家难道会觉得,我今川家会比现在的织田家,给予你们更高的待遇和更多的自主权吗?”
他的目光在文书上移动,里面的内容,真正有价值的,无非是斯波义银表态愿意在将来今川与织田冲突时,充当内应。至于那些追溯斯波、今川渊源,试图打动人的废话,斯波义银写的不要脸,今川义真也看得不要脸……
由宇喜一沉默了片刻,显然今川义真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您说的这个前提……斯波武卫殿自然也想到过。虽然我们相信以今川家的武运,最终必然能取得胜利,但我们也相信,织田家,以及他们背后的斋藤家,绝非易与之辈,这场争斗恐怕会持续很久……而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或许就是我们斯波家等待和运作的机会。”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体面的说法。
“呵,”今川义真轻笑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文书,将其随意地放在一边,目光再次直视由宇喜一,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话既然都说开了,何必绕弯子?直说你们想趁乱浑水摸鱼,寻找重新崛起的机会不就好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虽然坐着,却带给由宇喜一一股无形的压力:“你们斯波家如今被织田信长圈禁在津岛神社,形同傀儡。想要作为平等的盟友,你们现在……还欠缺了点分量。反倒是抛开‘盟友’这个虚名,自顾自地在这潭浑水里摸鱼,偶尔根据你们自己的判断,给织田信长制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或许……更能展现出你们的价值,也更能让我看到合作的诚意,不是吗?”
“所以……三河守大人的意思是,拒绝正式的联盟?”由宇喜一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还想做最后的确认。
“最起码,要能先展现出足够让我心动的价值。不是吗?”今川义真摊了摊手,动作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斯波武卫殿他现在被困在津岛神社,身边耳目众多,行动受限,他能做什么?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空许承诺的‘盟友’,别说你苗字斯波,纵然是苗字足利,又能如何呢?”
他顿了顿,举了个现实的例子:“我今川家如今有甲斐的武田、相模的北条作为盟友。我们三家可以互相支援,面对强敌,协同牵制,分享利益。你们斯波家,现在能做到哪一点?是能出兵助战,还是能提供粮草?”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般敲在由宇喜一的心上。他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有力的辩驳。是啊,论家格,三管领之一的斯波家的确尊崇,比作为足利同族的今川家还要高上一头。但在这实力为尊的战国乱世,失去领地、军队和实际支配权的名门,就如同失去爪牙的老虎,空有一张华丽的皮毛,又能有多少话语权?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盟友”,今川义真这样注重实利的枭雄,凭什么要接纳?难道就为了带着他们装逼带着他们飞吗”
“在下……明白今川三河守大人的意思了。”由宇喜一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黯然和失落,他深深地低下头。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明白就好。”今川义真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送客的意味,“请回吧。这次你携带斯波武卫文书前来我今川家的事情,我们会守口如瓶,不会泄露出去,以免给斯波武卫殿带来麻烦。”
他话锋一转,虽然拒绝了此次结盟,却也没有完全关上未来合作的大门,语气显得颇为“大度”:“以后,如果斯波家真的可以拿出能证明你们价值的东西,无论是情报,是行动,还是其他任何能让我看到诚意和能力的东西……欢迎再来冈崎城做客!”
他挥了挥手,示意侧近上前:“给由宇大人松绑,送他出城。务必确保他安全离开今川家的势力范围。”
两名侧近武士应声上前,利落地解开了由宇喜一身上的绳索。由宇喜一活动了一下被捆得发麻的手腕,神情复杂地再次向今川义真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跟着侧近退出了广间。
而木下秀吉和竹阿弥依旧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木下秀吉问道:“三河守大人,其实您,一开始就决定拒绝斯波家是吗?无论他们在文书里写了什么?”
“不错,如果有的谈的话,肯定是事要有所密的,你也许可以留在这里,但是竹阿弥君肯定是需要在外面多等一会儿。”今川义真说道,“至少竹阿弥君完成小一郎给我说的任务之前,遇到这种事情,他需要回避。”
今川义真说着走到竹阿弥面前,蹲了下来,“竹阿弥君,想必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小一郎向我举荐你来作为取次,去联系大高水野家,为鸣海城后勤补给多找一条路的事情了吧。怎么样?有把握做这件事情吗?”
“这个……嗝喽……”竹阿弥咽了口唾沫,他在见到小竹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他同意来纯粹是怕死在今川——织田斗争的漩涡里,但是现在,明显从斯波家掺乎的漩涡跳到了水野家掺乎的漩涡……
【我没来今川家之前要掉进漩涡里,来了今川家还要掉进漩涡里,我tm不是白来今川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