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
见楚天宇打完电话，坐立不安的样子，众人顿时感觉出事了。
“杨主委，肖主任，抱歉，我得提前走了，有个我之前的病人，在急诊情况不太好，我需要赶过去看看。”
楚天宇面露愧疚。
这次是他组的局，请的还都是很重要的人，结果自己要提前走，这要放在平常，估计以后都没有再吃饭的可能。
不过。
在场的都是医生，像这样的情况，太常见了。
别说饭局上了。
睡觉、如厕、白天、晚上，哪个时段没被人喊去医院加班。
“理解，反正吃的都差不多了，一起走吧。”杨德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残羹饭菜，很体贴的说道。
“这个点不好打车，我让秦勇接咱们一块去。”
肖晨光这个时候也开口说道。
毕竟众人都要去省一院开会，现在过去，也不算早。
“谢谢，谢谢。”
楚天宇当即表示感谢。
付账、出门。
秦勇果然就在外面耐心等候。
随后众人一行赶到了省一院急诊。
跟齐鲁医院相比，省一院建院时间较晚，但基础设施更为完善。
两栋大楼南北分列，中间用连廊相接，一栋楼下标着门诊，另一栋则标着急诊。
醒目的牌子很好辨认。
很快，车停在了急诊楼前。
楚天宇率先下车，这次他没有跟众人打招呼，而是直奔急诊科。
肖晨光跟杨德怀，也跟着下了车，一同走了进去。
“楚主任，您来了，病人在抢救室，情况挺糟的，科里已经会过诊了，有些棘手。”
分诊台的护士，如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看到楚天宇来到急诊，立马迎了上去，开始汇报病例。
“哪个病人？”
楚天宇其实在车上，就奇怪了一路。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营城中心医院帮扶，很少来省城。
除了周末回来查个房，看一眼病人，就没收过新病人。
怎么当下，有他的病人来急诊抢救？
“病人家属说，是你一个半月前的摔伤病人。”
“一个半月前？！”
听到这，楚天宇都有些懵了。
那段时间他确实在省城，期间看了不少病人，按照护士这个描述，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能快步朝抢救室走去。
推门，进入。
在看到病人的那一刻，楚天宇疑惑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只见躺在病床上的患者，脸色黢黑，浮肿明显。
胸廓在快速起伏，连着的心电监护正不停响着警报。
他此刻精神萎靡，一动不动，最让人吃惊的，是粗短不一的双腿。
其中一条打着石膏的腿，肿胀明显，渗出的组织液将皮肤撑开，薄如蝉翼的外皮仿佛轻轻一碰就能出水。
“这是骨筋膜室综合征？！”
病人如大理石花纹般的腿部皮肤，就像局部缺血缺氧引起的花斑。
肢体彻底失去触感。
足背动脉没有波动，无论如何刺激，整条腿仿佛已经没了功能，软趴趴的躺在床上，没有动静。
“这是5p症，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丰富的临床经验，瞬间让楚天宇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楚主任，这可怎么办，我家孩子刚满20，还没娶媳妇，这要是截了肢，以后还怎么活。”
当楚天宇说到出截肢的风险时，不但躺在床上的青年懵了。
跟着他一同守在抢救室的父母也懵了。
“我记得你之前摔伤导致的胫腓骨骨折，我亲自上台做的手术，术后恢复没问题，石膏半个月回来重新固定，你是不是没来？”
面对询问，原本慌张的家属瞬间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吃力的说道：“主要家里远，我当时觉得手术都做完了，没必要折腾，就没来。”
“……”
面对这样的解释，楚天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每次做完手术，打上石膏固定，都会一遍又一遍的跟患者和家属交代病情。
如果石膏移位或者感到皮肤疼痛，及时来医院重新打石膏。
这不是为了多挣钱，而是害怕出现像眼前患者这种情况。
骨筋膜室综合征，其中有一点，会因为石膏移位长期压迫组织引起。
一旦形成，早期可切开引流，可如果出现坏疽等情况，截肢是唯一保命的手段。
而眼前的患者。
显然已经到了这个阶段。
大量坏死组织毒素、随着血液进入人体，高钾血症、肾衰竭、休克等一系列并发症，接踵而至。
这时，患者的检验报告出了结果。
肌酐报危急值，肾滤过率下降，已经出现明显的急性肾衰竭。
其实，这些通过患者全身水肿的皮肤，已经能看出端倪。
“怎么会这样？！”
“当时我只感觉有些疼，以为这样固定石膏，才能更快的让骨头愈合，我真不知道，有这么危险。”
青年被吓坏了。
他只是一个单纯的骨折，都已经做完手术回家静养了。
怎么才过去一个多月，再次回到医院就要面临截肢的风险。
他接受不了，他的父母同样接受不了。
然而。
就在这时，刚才还能开口讲话的青年，突然失去了意识。
监护仪爆发出刺耳的警报。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在场众人一跳。
“儿子，你怎么了，别吓唬妈妈啊！”
家属连忙呼喊青年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就连楚天宇也有些慌神。
他知道患者情况不好，需要上手术，但病情恶化的程度，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身为手足外科的主任，他更擅长的是台上手术，对于突然的急诊急救，此刻还不如急诊的值班医生熟练。
“楚主任，患者意识丧失，心律失常，血压正在快速下降，我这边已经请了麻醉科过来插管，你看看需不需要立马做手术？”
医生打开简易球囊，快速给青年通气，确保他的血氧饱和度在正常范围。
那边抢救车已经推了过来。
见此场景，楚天宇哪敢紧急手术，先把患者的情况稳住再说。
就在他心里纠结，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
“楚教授，患者需要马上手术。”
“不但如此，急诊急救也要同时跟上。”
此时，肖晨光出现在了抢救室，跟他一起的，自然还有一同下车的杨德怀。
“肖主任，现在该怎么做？”
楚天宇也很着急，现在见到肖晨光，仿佛抓到了黑夜里的那束光。
甚至着急到连一旁的杨德怀都给忽略掉了。
要知道在场所有人，也只有肖晨光拥有普外、急诊两大科室的临床经验。
这对目前的患者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你们医院有急诊手术间吗？”
“有。”
“床旁血滤机呢？”
“也有。”
“好！”
一问一答，肖晨光在得知这一切条件后，径直走到患者面前。
“准备插管，术前谈话楚教授你负责，急诊这边准备用物，一会推病人上手术台。”
疾病猛如虎。
特别像骨筋膜室综合征出现5p症状后，手术是唯一活命的手段。
哪怕现在情况危急，上手术才有一线生机。
“你哪位？”
眼见一个陌生人突然在抢救室发号施令，值班的医护人员，并没有按照指示行动。
正在给患者挤压球囊的医生，狐疑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年龄看上去自己还年轻。
甚至连个白大褂都没穿。
在这一刻，对于眼前可疑的男人，他都想直接喊保卫科的人，将其赶走。
“听他的，都听他的！”
这时，反应过来的楚天宇，突然喊了起来。
刚才他没有听错。
肖晨光居然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安排患者手术。
不但如此，刚才他说的话一清二楚。
手术名词是胫腓骨肌肉组织切开引流术。
而不是截肢手术。
这说明肖晨光不但要保患者的命，还要保住他的腿！
“给他找一件白大褂，不，我亲自去拿！”
“肖主任是我请来的，能帮忙救患者的命，你们听他的，如果有什么情况，我来负责！”
楚天宇当机立断，在抢救室里宣布了肖晨光的身份。
此言一出，可把在场众人吓了一跳。
全都听眼前这个青年的命令？
这也太不可思议。
但最关键的，说这话的，还是平日里备受尊重的楚天宇。
“楚主任，你这是什么情况？”
此刻，不但在场的医护人员有些懵，就连家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忐忑不安。
“他能尽量保住你孩子的腿！”
一句话，家属不再说话。
眼神里多了几分激动。
连楚天宇刚才都表示只能截肢的病情，居然眼前的青年，可以先尝试保腿。
还有什么事，这这个更重要的。
“他能保腿？”
还在进行辅助通气的医生，面露惊愕。
患者昏迷不醒，连呼吸都开始衰竭，需要靠人工辅助才能维持血氧饱和度的情况下。
保命都困难。
楚主任居然说眼前的青年不但要保命，还要保住患者的这一条腿。
这……
医生原本还想多问一句，谁知楚天宇已经火急火燎的跑出了抢救室。
想必是去隔壁会议室拿白大褂去了。
“行了，把简易呼吸器拿开，丙泊酚10ml静脉推入，准备气管插管。”
肖晨光来到床头。
发现患者的情况确实非常不好。
身旁的监护仪报警不断。
血压、血氧、心率、呼吸……
屏幕上各个反应患者生命体征的数值，都在剧烈波动。
不敢耽搁。
肖晨光一把移开身前碍事的床档，准备开放气道，进行气管插管。
“这位…还是先等等麻醉科的老师过来，我不太……”
今天值班的医生，对于急症插管的技术，掌握不牢。
毕竟在这个年代，即便是急诊的医生，除了几个高年资的内科老主治会进行气管插管。
大多数刚来一两年的新人，对这项技术还是不太敢上手。
再加上医生现在通过辅助球囊通气，血氧饱和度还在比较正常的范围。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想等专业的麻醉科医生过来操作。
然而。
下一秒。
去而复返的楚天宇，已经拿着白大褂再次跑进了抢救室。
当他看到肖晨光命令没受到重视时，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瞬间冲上头。
“我来辅助！你去联系手术间和血滤机，越快越好，就说我要用！”
别看楚天宇在肖晨光面前一直很谦卑，但在省一院这么多年，又是手足外科的主任。
谁不知道他脾气火爆，哪怕是中层领导，也不给半点面子。
更何况眼前的医生。
压着火的嗓音，咯吱咯吱的，让人听了有些瘆人。
碍于患者家属在，楚天宇没有大发雷霆，但熟知他的人心中清楚，如果再不按照他说的办，估计下一面就要承受无尽的怒火。
“好，我这就去。”
面对楚天宇的指令，没人敢不从，医生立马放下手里的简易呼吸器，准备跑出去联系手术间。
而一旁犹豫不定的急诊护士，生怕被骂，连忙将准备好的气管导管、喉镜，递给了肖晨光。
“楚教授，开放气道！”
“好。”
刚刚还怒火中烧的楚天宇，在听到肖晨光的命令后，立马像变了个人。
无比顺从的跑过来完成指令。
那模样，就跟平日子屁颠屁颠跟在主任身旁的小助理，没有半点区别。
“好家伙，多亏我递东西的速度快，连楚主任都完全按眼前青年的照命令行事，我要是敢慢半分，怕是会被骂惨了。”
小护士心有余悸，此刻她已经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无论眼前的青年要什么，她都全力配合。
就在这时。
肖晨光的声音再次响起。
“准备牙垫、绑带，固定气管插管，那个医生，让麻醉科用不来了。”
此言一出，护士愣了。
还没跑出抢救室的医生懵了。
正在开放气道的楚天宇，也懵了。
啥？！
不用麻醉科来的意思，只有一种可能性。
肖晨光已经完成了气管插管。
这才多久。
五秒钟？还是十秒钟？！
护士、医生、楚天宇，同时朝肖晨光的方向看去。
只见后者，手提喉镜，前一秒还在手心的气管导管，此刻已经完全插入了患者的主气道。
没有呛咳，没有不适，甚至连一点的气道高反应也没有。
打上气囊。
肖晨光连听诊都不需要，只凭借视诊就能判断插管的位置。
这是需要多少次的气管插管的经验，才能完成这种操作。
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楚教授，球囊辅助通气，挤压三分之一，保持400潮气量，就行。”
“哦哦哦，好。”
面对肖晨光的要求，楚天宇如梦初醒。
他连忙拿起刚才被医生放在一旁的简易呼吸器，拔掉面罩，嘴对嘴连上气管导管的前端，开始有序通气。
双肺胸廓在有节奏的上下起伏。
血氧饱和度瞬间升到了99％。
眼见呼吸平稳，楚天宇松了口气。
他心有余悸道：“肖主任，多亏你在，要不然刚才的情况，我都有些慌神了。”
“没事儿，像今天这种情况确实不常见，处理起来也棘手一些，慌神很正常。”
谁都有第一次。
哪怕是现在的肖晨光，也是在经过过一次次的重大抢救，逐渐成长起来的。
他看向一旁的监护仪，呼吸、血氧饱和度已经逐渐恢复。
但心率、血压依旧让人担心。
这个病人是最严重的骨筋膜室综合征，刚才的表现，很大程度是因为坏死组织入血感染所致。
至于肌酐危急值，也是组织堵塞了肾小球。
“这段时间，有没有注意过，患者的尿量是不是一直不多？”
肖晨光突然问起旁边略显呆滞的家属。
“我…”妈妈被问懵了。
“没错，儿子上厕所，有时候需要我帮忙，确实这几天厕所上的少。”
孩子父亲立马回应。
在农村，这个年代基本都是茅厕。
不在屋里，都要出门去院里。
孩子的腿脚不便，又没有轮椅，走起路很费劲。
父亲害怕他再摔着，每次如厕都要亲自陪着去。
哪怕晚上用夜壶的情况下，也是父亲去处理。
所以对肖晨光的问题，比较清楚。
“每天大概有多少？”
“有……”
这种问题，父亲虽然没特别关注，但还是在绞尽脑汁回忆，尽力配合肖晨光。
虽然他看上去很年轻，但却是现在唯一带给家属希望的人。
而且刚才肖晨光的操作，并没有忌讳家属。
特别从旁人震惊的表情，以及楚主任亲自拿白大褂、上手辅助，都能看出。
眼前的医生，水平绝对很高！
“行，我知道了，一会的操作估计很多，我会让楚教授给您们谈。”
“患者的命我会保，腿我也会保。”
“谢谢，谢谢医生！”
家属在听到肖晨光这句话，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
从绝望到希望，这种心态的转变，让家属对肖晨光，充满了感激。
“肖主任，你要的绑带、牙垫。”
一旁的小护士，在见识到肖晨光的操作，早已心悦诚服。
就连刚才还有些疑虑的医生，也抓紧跑去护士站，按照肖晨光的指示，联系相关科室。
“肖主任，接下来怎么做？”
此刻，化身为肖晨光助手的楚天宇，却有种非常轻松的感觉。
不用做决定，只需要跟着肖晨光的思路走，这样的工作，真让人省心。
之前那种在营城，跟肖晨光上台手术的熟悉感，又回来了。
“留置两根深静脉管，颈内静脉导管使用血管活性药、抗炎利尿，维持血压、促进肾脏代谢。”
“股静脉管做床旁血滤，清除肌酐，每小时大量脱水，防止心衰。”
“同时，做术前准备，坏死组织切开引流，把毒素放出来。”
这是唯一能保住患者的办法。
见状，楚天宇当机立断，开始着手准备。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省一院的手术室。
“什么？患者都出现5p综合征了，楚主任还要保腿，台上做切开引流？”
“心衰、血压低，患者意识昏迷，这种情况下，别说保腿了，命都保不住，楚主任怎么想的，居然还要上台手术，这不是坑人呢。”
“何止，急诊那边要求立马上台，同时还要在手术室里进行床旁血滤治疗……”
“！！！”
此言一出，得知消息的众人都沉默了。
楚天宇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光是上手术的风险，都让手术室的麻醉、护士望而却步。
现在还要一边手术，一边做床旁血滤。
这种方式，整个省一院这么多年，也没有出现过一例。
手足外科的楚主任，到底哪来的勇气，居然敢这么做手术。
万一出了事……
不，根据以往经验，患者危在旦夕，上台手术八成下不了台。
顿时，一股危机感让手术室众人本能的心里发慌。
“小肖，这台手术的风险，你考虑过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救，患者的情况稳定了一些。
就在众人为患者上台做准备的功夫，一直跟着的杨德怀，有些担心的找到了肖晨光。
刚才的场景他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也很惊讶肖晨光急诊急救的能力。
但是。
以目前患者的情况，手术指征非常差，最稳妥的办法，是去IcU稳住病情，之后再考虑手术的问题。
“杨主委，患者很年轻，如果先去了IcU，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此言一出，杨德怀沉默了。
他很清楚肖晨光的意思。
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人，只因为一次骨折就要少一条腿的话，这今后的生活，还怎么保证。
“行，既然你要上手术，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杨德怀之所以过来特意问肖晨光一句，最根本原因，在于马上召开的省保健专家会。
他不知道这台手术会做多久。
但他知道，如果等到会议最后，本人不在任命专家仪式上，会很难堪。
毕竟作为整个省级医疗系统，最具含金量的会议。
不管什么样的理由，缺席都会让人感到不尊重。
“放心，很快的。”
肖晨光露出一抹笑容，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自信。
毕竟当年他可是在Ecmo（体外模肺）的情况下，依旧能做到台上手术。
要知道Ecmo的等级可比cRRt要高的多，需要注意的事情更多。
所以像今天这样，只是多个床旁血滤，还不足以让肖晨光担心。
“好吧。”
见肖晨光信心十足，杨德怀虽然担忧，也不好再讲什么。
于是说道：“那如果会议开始的时候，你赶不到，我帮你给他们解释。”
“行，多谢杨主委了。”
肖晨光笑着回应。
这是，忙前忙后的楚天宇，跑了过来。
“肖主任，准备就绪了，患者可以上手术了。”
“走。”
肖晨光不再停留，他跟众人一起，推着病人，朝手术室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