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门前一片安逸。
三人站在大门口，顾影仰头看着自家门前黑底金字的匾额，陷入了沉默。
那匾额旁边还有一列小字，写着“皇帝钦赐”。门口两边多出来的石狮子上还套着团花的红布拢出来的球状物。地上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爆竹碎纸。
顾影默默掐指一算：“我三哥成亲结婚不告诉我？”
楚渐离碾了碾脚边的爆竹红纸：“敲门？你家门口怎么也没个下人？”
顾影摇头：“看这样子婚结了没两天，我哥铁定在家。翻墙！”她边说边往顾宅左边绕去，“我们家这叫低调做人。再说了，还不是为了你的脸面着想？你以为你当初翻墙来找我玩我家里没人知道啦？”
“那我后来不是没来过了么。”楚渐离摸摸鼻子，跟上她。
君婉好奇地挽住顾影：“你们两个原是青梅竹马啊？”
顾影和楚渐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孽缘。”
君婉被他俩逗笑起来。
顾家下人并不多，顾老爷是个商人，虽然做到了皇商的地位，但到底只是个商人，不是那些土地主大老爷，并不习惯身边有一堆下人伺候。所以，顾家除了几个必要的洒扫小厮、厨娘以及马厩里照顾马的两个，也就顾夫人和顾影身边有丫鬟陪着。
后来家里两个哥哥娶妻，顾老爷又给俩儿媳安排了两个丫头照顾着。可以说，在顾家，只有女眷有那个被照顾的权利。
顾影去上界之后，那两个丫鬟就没了活干，但也没被顾老爷辞退。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便留在家里养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顾老爷作主给讲了一门好亲事，嫁出去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和顾影一般大，已经议了亲，定好了明年出嫁。
这事顾老爷都在信里告诉了顾影，顾影没说什么，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年纪是一个人最好的资本。因为普遍命短，所以什么都提前。
心智早慧，少年议亲，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为人父母。
顾影自知自己无力阻止。
她只是一个人。
顾影没翻成墙。
她带着小伙伴站到顾宅左侧的围墙底下，这里距离顾三的院子最近。她刚准备提气轻身带头率先进院儿，就被身后一道沉沉的声音叫住：“小妹，你在干什么？”
顾影脖颈一缩，她扭头看去，就见一身深绯官服的青年掀开车帘，跳下车来，大步朝自己走来。
正是顾家老大，顾辞。
顾影放下抬了一半的脚，扭头去看自家大哥：“哥……”
顾辞点点头：“嗯。”他看了一眼妹妹身后身边的楚渐离和君婉，“带朋友回来玩？不是说不能随便回来吗？”
“那我回来历练的嘛。”顾影挪挪脚步，蹭到自家大哥面前，见自家大哥垂着头安静地看着自己，她嘴角咧出一个笑，扑进哥哥怀里，“我师兄说了，历练可以选地点的，所以我就趁机回来看看。”
顾辞接住长大的妹妹，他拍拍妹妹的脑袋，有些感慨：“你走的时候才到我胸口，这都到我下巴了。”
顾影非常高兴自己的身高有了显着提升，她招手给哥哥介绍道：“哥哥，这是我在上界交的新朋友，她叫君婉。”
君婉看看顾辞，又看看顾影，她还没见过顾影这样娇娇小姑娘的模样，颇有些好奇。听到顾影介绍自己的声音，便拢袖朝顾辞行礼：“顾道友。”
楚渐离道：“他又不是修真之人，叫什么道友啊，你就跟顾云亭一起喊哥哥呗。”
顾辞闻言看向这个他十分眼熟的小子，眯了眯眼：“你是……”
“我是楚钰啊！”楚渐离笑嘻嘻拱手，“顾大哥你不认识我啦？”
顾辞脸色顿时一沉，他将妹妹往身后扒拉两下：“你怎么又来了？”他又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就是你把我妹妹带去翻墙的？”
楚渐离：“……”楚渐离冤枉死了。
顾影扒着哥哥肩膀去看楚渐离，朝他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楚渐离很想朝顾影翻白眼，但顾辞盯着他，他实在不敢在顾大哥面前放肆，遂委屈巴巴地低下头：“顾大哥，是顾云亭带我们去翻墙的。”
顾辞不信，他正想再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喝声：“顾昭宁！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熟悉极了，那是天天响在他耳边。其主人平常是“阿辞”“阿辞”唤得温柔，像这样连姓带字喊的时候，往往是顾辞招惹对方生气的时候。
正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招了妻子，顾辞刚刚转身，耳朵就被一只纤纤玉手狠狠拧住：“顾昭宁！”手的主人面上带着怒气，伸手一指还扒在顾辞肩上的顾影，“你在这干什么呢啊？！”
顾影眨眨眼，歪头去看来人：“嫂嫂？”
来人一愣：“啊……啊？”
赵明棠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红衣，张扬又热烈的姑娘。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这是她那离家五年之久的小姑子。
她嫁进顾家也就七年，和顾影见得也少。赵明棠一度以为她这小姑子不喜欢自己，久了才知道，哪是什么喜不喜欢啊，分明就是她这小姑子跟鬼似的不肯见光！
这倒不是骂人，她是见过公婆哄小姑子出门子晒太阳的模样的，她也跟着哄过一回。
嫁出去的姑娘总害怕自己融入不了丈夫的家庭。那日她在顾影门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站了一下午，差点中暑。公婆感觉她这姑娘实在是轴，就不许她来了。
如今再看，当年总缩在阴影里的小姑娘出落得标标质质的，身量又高，身上气质也好得很，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修士身上灵力的正向buff加成，又因为她与顾影有亲缘，所以在离得近的情况下，会被顾影的气运庇佑。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顾影松开顾辞，伸手挽住了嫂嫂的胳膊：“好久不见啦！嫂嫂可安好？大哥没有欺负你吧？对了，嫂嫂来找大哥回家吃饭吗？正好我们也没吃，嫂嫂我们一起回家吧！”
赵明棠一下子被小姑子香香软软的一双手抱没了神，恍恍惚惚地应下，就被牵进了家门。
顾辞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身后还停着的马车，摆摆手让车夫把车送回去，抬脚跟在妻子和妹妹身后进了家门。
楚渐离拍拍君婉，示意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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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怎么也不给我们寄个信？”进到院内，赵明棠吩咐下人去摆饭，一边询问跟在身边的顾影，“原本三弟还说要等你回来再成亲，只是也不知你何时归家，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其实我写了信回来的。”顾影摸摸鼻子，“就是晚了点，可能信明天就送到了。”她又问，“对了嫂嫂，爹爹和娘亲呢？”
“爹娘一早去鹿鸣寺敬香还愿去了，要下午才回来呢。”赵明棠道。
顾影点点头，又向赵明棠介绍自己的两个朋友。赵明棠笑着与楚渐离君婉打了招呼。
顾辞坐上餐桌，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别人，抬头去看正在安排下人摆饭的赵明棠：“明棠，三弟呢？”
赵明棠摆摆手：“一柱香前我差人去叫了，没醒呢。厨房里留了饭的，不必担心。”
顾辞点点头：“你一向细心的。”
赵明棠在他身边坐下，闻言嗔了顾辞一眼，转首招呼楚渐离和君婉不必拘谨。
楚渐离向来是拿顾家当自己家的，围墙都随便翻，此刻自然不会拘谨。君婉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大大方方应下，又跟着一起吃了一顿早饭。
顾辞回家吃了早饭，又要去任职的礼部当值，因着顾影的到来耽误不少时间，他吃完饭来不及再和妻子多说什么便匆匆离开。
还好他那糟心儿子上学去了，不然绝对要迟到。
顾辞走后又过了一柱香，顾三终于走出了他的院子。
然后兜头迎来一个好妹妹。
“什么？什么？”顾炎眼前一黑，被宽大的袖子罩住了整张脸。这袖子的制式有些眼熟，他有些忙乱地将袖子扯下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噙着一张笑脸，失去了外袍的顾影。
顾影内搭的黑袍上点缀着银色的装饰与赤红的纹样，窄袖上套着的银制护腕精致又漂亮。面色红润，双眸灵动有神，身姿板正，个子也拔高不少。
看样子在外头这五年被养得很好。
“小妹？！”顾炎顿时一喜，他一把丢开手里艳红的袍子，冲上去捧着顾影的胳肢窝就把人举了起来，“真是你啊！”
一米七却仍被当成小鸡仔拎起来的顾影保持微笑：“哥，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要去找娘亲了。”
顾炎连忙松手。
顾影绕着顾炎转了两圈，一边转一边啧啧啧：“哥啊，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啊，都什么时候了才起床呐？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
顾炎挠挠头：“你也没写信说你要回来啊……”
“我还带了朋友回来玩。”顾影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待会要和楚渐离那小子去见他爷爷。”
“楚渐离？”顾炎瞪大眼睛，“那小子也和你一起去上界了？”
顾影点点头：“是啊！不过他当时在崇州先斩后奏，现在可怕见到楚爷爷，拉我去壮胆呢。”
顾炎当即道：“哼！胆子真小！没点担当！”他忽然想到什么，“你说的朋友，不会就是那个小子吧？”
“当然不是！”顾影摆摆手，“是新朋友，叫君婉。可惜二哥二嫂跑商去了，不然也介绍给他们。哥你等我们晚上回来的，我还要见见新鲜三嫂呢！”
顾炎连连点头。
楚家住在东街，那里是世家聚集地，连接着皇城，在那住的非富即贵。顾家在西街，和楚家是某种程度上的对门。
楚渐离和君婉在顾家门口等来和哥哥说完“吩咐”的顾影，这下是由楚渐离领路了，三人一并往东街楚家而去。
楚太傅年事已高，早已致仕，在家里含饴弄孙，如果没有楚渐离这么个糟心孙子就更好了。
他听着下人的禀报，轻哼一声，嘟囔着“臭小子还知道回家”，转头跟管家道：“让他在外头站着！把顾家那小女娃和她的小朋友领进来。”
管家是楚府的老人了，也是看着楚渐离长大的，闻言在心里给楚小少爷同情一阵，脚步轻巧地开门迎进了顾影和君婉。
被单独丢在门外的楚渐离满脸问号。
顾影暗中指指围墙，示意他可以翻墙回家。
楚渐离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翻墙进院。
太惨了，谁回自己家还得偷摸翻墙啊。
他轻车熟路地绕去楚老爷子的院子，还没靠近呢，就听到自家爷爷爽朗的笑声。听得出来，自家爷爷的身体还很康健。
楚渐离一边为爷爷的好身体感到高兴，一边又因为爷爷把自己关在门外感到生气，他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一路跺进楚老爷子的院子：“爷爷——”
楚老爷子故意收起笑脸，盯着楚渐离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有个爷爷呢！”
顾影和君婉就坐在楚老爷子旁边，面前摆满了精致的糕点。
楚渐离哼哼唧唧道：“那您还记得我才是您孙子吗？”他指指点点顾影和君婉，“我可是您亲孙子！您怎么把我关门外呢！”
“你不是会翻墙吗。”楚老爷子淡定地喝了口茶，睨他一眼。
楚渐离气鼓鼓的表情一顿，耍赖一般，挪到楚老爷子面前：“我不管啊！爷爷您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回来看您的！”
楚老爷子感兴趣道：“哦？有多辛苦？”他边说边看向顾影君婉，见二人点头，心里对自家孙子先斩后奏一跑五年这件事的气消去不少。
五年时间，本来再大的气也没了，此刻听到孙子为了回来一趟绞尽脑汁，楚老爷子对自家大孙子就只剩下心疼。
这傻孩子，回不来就回不来呗，就算到最后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但他知道自家孙子有出息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闭眼。
但如今还能再见一见孙子，楚老爷子想，上苍待他不薄。
楚渐离添油加醋极尽夸张之能事，把自己为了回来下界看看家人付出的努力往惨了说，还不忘把追云秘境里的事改头换面变成他要下界就必须要走的一条血路。
听得君婉一愣一愣的。
楚老爷子知道这其中大半都是假话，但他也没揭穿，只是听着，然后拍拍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大孙子的肩膀，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