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白露随口应了一句,没有将自己的深层怀疑说出口。
她看着慕容锦书,转移了话题。
“朝中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慕容锦书叹了口气,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还能有什么动静。”
“皇后娘娘大丧,太子殿下悲伤过度,已经好几日未能上朝。”
“陛下虽然强撑着处理政务,上朝,但看上去也憔悴了许多......”
白露点了点头,这与她预料中的情况差不多。
送走了慕容锦书,白露独自回到了书房。
她没有立刻去准备药材,而是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卷陈旧的卷宗。
卷宗上,记录着大武朝近年来所有登记在册的、资产超过五十万两的商贾名单,以及他们的籍贯、营生和人脉关系。
她摊开卷宗,借着烛火,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着。
“江南,丝绸,沈家......”
“河东,盐铁,常家......”
“岭南,瓷器,温家......”
一个个显赫的商贾家族在她眼前划过。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的信息,能与慕容锦书那位神秘的远房表亲对得上号。
慕容家祖籍北地,后来迁入京都,亲缘关系多在北方。
而卷宗上记录的,身家能轻易掷出万两白银的北方巨贾,与慕容家并无姻亲关联。
疑点越来越重。
“牡丹。”
白露头也不抬地唤了一声。
牡丹如同鬼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侯爷有何吩咐?”
“派人去查。今天来府里的那两个人,从何处来,落脚在何处。尤其是那个老仆,查他的底细。”
白露的声音清冷,“记住,只可远观,不可惊动。”
“明白。”
牡丹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京都,南城,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院落。
与安国侯府的灯火通明不同,这里一片漆黑,只有一间不起眼的厢房,从厚厚的窗纸后透出些许昏黄的光晕。
房间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那位自安国侯府离开后便始终沉默的病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身上的斗篷和头上的帷帽都已被取下,露出了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俊秀的面容,眉眼轮廓依稀可见精致的影子,但双目紧闭,嘴唇青紫,整个人就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玉雕,没有半分生气。
而那位身量矮小的老仆,也褪去了伪装。
他摘掉了压得极低的旧毡帽,解开了身上那件显得臃肿而不合身的仆役服。
烛光下,显露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浑浊的老者,而是一个身形瘦削、面容冷峻的中年女人。
如果白露在此,定会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正是白露之母——赵冰语!
赵冰语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床上儿子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她心脏猛地一抽。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小心翼翼地撬开儿子的嘴,将药丸送了进去,又喂了几口水。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用一块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着儿子苍白的脸颊。
“如真......我的儿......”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你再等等......娘一定......一定会救你的......”
她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悔恨。
她的儿子,如真,被自己带来了中原。
赵冰语的心中,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
但这份希望,却夹杂着无尽的痛苦与矛盾。
她恨白露。
她也爱白露。
她们两个之间隔的东西太多,仇恨,人命......让她无法像一个普通的母亲那样,去向女儿求助。
所以,她才出此下策。
借用一个早已败落的远房亲戚的名义,跟慕容锦书的娘搭上。
......通过与白家素有往来的慕容锦书牵线,伪装成求医的富商,来看一看......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女儿,究竟有几分本事。
“一万两......”
赵冰语苦涩地低语。
她没想到,白露一开口,便是如此惊人的天价。
她是在试探,还是真的贪婪至此?
赵冰语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她为白露能轻易诊断出病症,并说出可以治这三个字而感到欣喜若狂。
另一方面,又为这笔巨额的诊金和女儿那副冷漠公事公办的态度而心寒。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白露知道了这床上躺着的是她的亲弟弟,而眼前站着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又会是何种表情?
是震惊?是愧疚?还是......无动于衷?
赵冰语不敢去赌。
在如真的病治好之前,她不能暴露身份。
她轻轻握住儿子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如真,你放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娘都会让你醒过来。”
她的眼神逐渐从哀伤转为坚定。
一万两,她给得起。
这些年,她背后的势力早已为她积累了庞大的财富。
钱,从来不是问题。
问题是,白露......她的女儿,是否真的能创造奇迹。
另一边。
白露合上了那本毫无头绪的富商卷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牡丹的情报网虽广,但要查清两个刻意隐藏身份的人,也需要时间。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突然,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案对面。
“宿主,我回来啦。”
“嗯。今天来了两个人......你帮我看看。”
白露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西公子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原地。
白露并不意外,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静静地等待着。
对于人形化的系统来说,亲自去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西公子的身影重新出现。
他依旧站在原地。
“如何?”
白露放下茶盏,问道。
西公子的眸子注视着白露,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那个老仆,是赵冰语。”
“啪!”
白露手中的白瓷茶盏脱手而出,摔得粉碎,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
但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
赵冰语。
她的母亲。
“我进入了他们的住所,”
西公子陈述着事实,“她褪去了伪装,我对比了面容采集的生物数据......是她,赵冰语。”
原来如此。
“她身边那个病人......”
白露问,“是谁?”
西公子停顿了两秒后,才继续说道:“是白如真。你的弟弟。”
“应该是经历了巨大的惊吓,导致魂魄离体,生机几近断绝。”
果然......
“需要我将她们驱逐出京都吗?”
西公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冰冷而直接。
白露缓缓抬起头,她看着西公子,摇了摇头。
“不用。”
“赶走她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白露从椅子上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推开了一扇窗。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动了她的发丝,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很清楚,赵冰语和白如真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背后必然有其深意。
“如果她们是来捣乱的,是来向我这个不肖女问罪的,”
白露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她们大可以直接亮明身份,用血脉亲情和道德伦理来绑架我。那远比现在这种藏头露尾的方式,更能让我陷入被动。”
西公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们没有这么做,”
白露继续分析道,“这说明,她们目前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寻仇,也不是相认,而是......治病。”
她回想起白如真那道几乎探查不到的脉搏。
能让赵冰语不惜放下身段,伪装成仆役来求她,可见白如真的情况已经到了何等危急的地步。
“她们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白露下了结论。
而这,恰恰是她最好的筹码。
既然你们选择用一场交易来开始,那好,我们就把这场交易做到底。
之前你们自己发誓要离开京都。
可是你们自己回来了。
那我究竟要做什么,你们就不能怪我了,毕竟是你们言而无信在先。
“西公子,”
她转过身,看向系统,“赵冰语这些年掌控着一条从西域通往大武朝的秘密商路,主要经营香料、宝石和珍稀药材。”
“财力......深不可测。”
“既然是交易,那就得有个交易的样子。”
她看向西公子,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之前,我以为对方只是普通的富商,要价一万两,是看在慕容锦书的面子上,也算是给京都这些盯着我的人立个规矩。”
“但现在......”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
“既然求医的是我的母亲和弟弟,那这个价钱,可就远远不够了。”
“宿主,你想做什么?”
西公子问道。
“我要五十万两。”
白露平静地吐出一个惊人的数字,“并且,不是银票,我要她用西域商路三成的份子,来换白如真这条命。”
这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夺回主动权。
白露要让她明白,如今的白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小女孩。
她,是安国侯。
“我要让她知道,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对等的代价。”
“亲情......在被她们主动放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能成为免费的筹码了。”
说完,白露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神情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
“西公子,备车。”
“去哪里?”
“南城,那处民宅。”
白露的眼神锐利如刀,“既然她们不来找我,那就......我去找她们谈。”
有些事,必须在今夜就有一个了断。
她要去亲眼看一看,这位母亲,和那位命悬一线的弟弟。
更要去亲口告诉她们,这场交易的新规则。
屋内,赵冰语刚刚为床榻上的年轻人擦拭完身体,正端着水盆准备出门,房门却被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清冷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赵冰语动作一僵,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来人正是白露!!
在她身后,西公子悄无声息地将房门重新合上。
“赵娘子。”
“???”
“!!!”
被发现了!!!
“安国侯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赵冰语迅速恢复了镇定。
白露目光越过她,直接落在了床榻上那个面无血色的年轻人身上。
“我来看看我的病人。”
白露的声音清冷,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顺便,重新谈谈诊金。”
赵冰语的心猛地一沉,她攥紧了手中的铜盆边缘,沉声道:“侯爷不是已经开过价了吗?一万两白银,明日便会奉上。”
“那是对普通人的价钱。”
白露缓缓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进赵冰语的眼睛里,“但对赵冰语......这个价,不够。”
赵冰语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白露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母亲,十多年不见,您就是用这种方式,来与女儿重逢的吗?”
她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坐下,仿佛这里是她的侯府书房。
“我弟弟,白如真,他的病,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治。”
赵冰语的呼吸一滞。
她知道,白露说的是事实。
“所以,诊金要重算。”
白露伸出一只手,张开了五指,“五十万两。”
“你疯了!”
赵冰语失声叫道,满脸的不可置信,“五十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我就是在抢。”
白露坦然承认,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抢你这位掌控着西域秘密商路的赵夫人。这点钱,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赵冰语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儿,这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
“我没有那么多现银。”
赵冰语的声音干涩。
“我不要现银。”
白露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我要你西域商路,三成的份子。”
“不可能!”
赵冰语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这几乎是要了她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