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林争篇（五）
半个月后，林争已经准备好和静美返乡见父母。
在临出发的那晚，林父去他的房间假装无意地转来转去，然后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正对着坐在床边的他，他笑笑，“爸，你今晚到底想干嘛？”
林父手不自然地放腿上，“呃……呃……就是你明天早上要走了，想嘱咐你跟静美路上小心。”
“嗯，好，可这个话你和妈白天都说几遍了啊。”
“呃……那你东西收拾好没？”
“这个问题白天不也问过了吗？”
“唉，哎，我老了真是记性差了。”
他一脸严肃地，“爸，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事就直说吧。”
林父垂下头，酝酿着话。
房间里安静了好些时候，林父才抬起头说道，“你们回平晏城，要有空就到处转转，转到一个叫……好像叫月河街吧……看能不能看到有个叫林氏茶馆的地方……”
他打断，“爸你以前还开过茶馆？”
林父摆手，“那没有，就是就是……”
“你专门让我去找这个地方是想要干什么呢？”
“咳，不是专门，就是让你转转看看，转到了就去。”
“嗯……转到了，然后呢？”
“然后……”林父深沉地从衣里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首饰盒，打开拿出里面的水玉镯，“把这个交给那里叫云妮或者燕子的老太太吧。”
“这两个就是你以前的三，四姨太吗？”
“嗯，是。”
他很不高兴地，“你可以自己去啊。”
林父笑笑，“我老了。”
“但没老到不能走路的地步，你去年不是还和妈去苏州玩过嘛。”
林父微微张嘴愣声道，“我不想去，不想看见她们。”
他无语笑了，“那你又让我去送玉镯，何况这么多年了，那里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我怎么找得到。”
林父收回了玉镯放回首饰盒里，“你说的有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早点睡吧。”
“爸，你先别走。”他叫住了正要起身的父亲，“我有话跟你说。”
林父又坐好，看着他。
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你心里还有她们？还想她们？”
林父几秒后才回答，“没有，都是老头老太太了，还想什么。”
“可我记得很清楚，你从前喝醉酒说过要去接她们回家的话，然后妈就一边给你擦脸一边哭。”
林父不置可否，“醉酒的话哪里能当真，我不想见到她们，只是因为觉得从前有点过于狠心了，因为你二妈干出来的事。”低下了头，“我刚给你看的玉镯，是以前云妮怀孕时，我送给她的，唉，我有些想还给她。”
他有点怒了，“说起这个，我真的很想问你，如果当初三姨太的孩子顺利生了下来，你是不是就不会和妈有我？是不是就会把妈留在那里，把三姨太带走？”
林父皱着眉，“我从来就没想过把你妈留那儿啊。”
“可是你不也为了那个三姨太打我妈，还差点休了她吗？”
林父恍然地，“我就说你有段时间不理我，原来是你妈把这事告诉你了啊。”
“是，因为我很同情我妈，因为她是那么地爱你。”他说完有点哽声。
林父见状心里万千后悔来找儿子，自己年轻感情上的事还要跟儿子扯，只能尴尬笑笑，“那些都是过去好多年的事了，我跟你妈都过了四十几年了。”
“那就请你把玉镯送给妈，拔掉心中的那根刺。”
林父很想走了，忙说，“好，我现在就回房送给她。”
“那根刺也要拔掉，静美以为你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从平晏城出来的。”
他困惑，“她怎么会这么以为，我挺喜欢她的啊。”
“可她每次提到那个地方你的脸就黑了。”
“有吗？我自己没感觉到啊。”
“是，有。”他郑重其事地，“我希望她父母来这商量婚事的时候，你不要黑脸。”
“好，你跟我说了我会注意地。”
“最后，我真的很不想看见我哪天回来，家里突然多两个老太太，老三妈，老四妈的。”
他呵呵笑出了声，“年轻的时候我没要，成老太太了我还要请回来啊，有你妈一个老太太唠叨我够了，再来两个家里又吵又唠叨地，我可不想受那罪，想多活些岁数。”
他板着的脸总算是笑了，“爸，你会长命百岁得的，同我妈一起。”
“嗯……”
“你也是因为喜欢我妈才会有我的对吗？”
“呃……当然是啊。”林父眼含着光，“而且因为有了你，我和你妈都感到很满足，很幸福，我们看着你爬，摇摇晃晃地走路，迈步地奔跑，笑着骑自行车，撞了我把球抢了踢进了网里，招着手去上学，画画，神气十足地说自己考试考及格了，跑着一脸汗回家说自己得了两只鸡腿给我们吃……”笑了笑，“现在要看着你结婚了。”
他眼里带着泪地笑着，“爸，你还说你老了记性差，这不什么都记着嘛。”
“印象深的自然不会忘。”
他贫嘴，“那你揍我的时候印象不深吗？”
“这个啊……我……我记着也没揍你几次。”
“挺多呢，有次还把藤条给打断了，我妈最喜欢拿你来吓唬我。”
林父笑笑，“可我现在到了怕你妈吓唬我说你要再忘记吃药，我就要叫争来揍你的年纪了。”
他大笑道，“爸！”
林父起身，“好了，不说了，我回房了。”
“嗯，我到了那儿会去转转的，我也想看看她们有多漂亮，让爸你以前迷了眼。”
林父烦道，“哎呀，她们跟漂亮没关系的。”
“我不信，不漂亮你会喜欢吗？”
“云妮起先挺漂亮的，不过性子一点也不漂亮，燕子性子挺漂亮，但人就是年轻有朝气，后来她们人我都不想见了。”
“因为她们都是不好的女人，对吗？”
林父脸皱成一团，“呃……也不是不好，只是对我不好，她们对她们的前夫，情夫啊，都很好，不顾一切地爱着。”
他以为父亲口中的情夫指四姨太在父亲离家时所在一起的男人，愤愤地，“爸，你对她们真的太仁慈了，我要是你，我会直接让浸猪笼的。”
“也不仁慈了，云妮被我赶走后过得很惨，我最后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像个活死人了，还神神颠颠地，但我都视若无睹，结果在好些年过后才知道你二妈的事，真的一点想不到，她一直看着很懦弱无能的样子。”
“过得再惨也跟你没关系，爸你不用对她有愧疚。”
林父若有所思地，“现在应该不惨了，解放后，她们应该都再嫁人了，可能也重新开茶馆了，庆知也可能当了老师或者女老板，那小女孩虽然脾性差但胆子大爱学知识，长大后能给她妈撑腰不会让吃苦受惨了。”
“庆知就是那个在背后咒骂你的人？”
“嗯……是，也是她下了红花给云妮喝。”林父叹了气，“但你二妈临死之前袒露是她想法弄没的，她们这两个人是怎么能联系在一起，我真的想不通。”
他咂舌，“那这个庆知确实很胆大的。”
林父突然愣住了，在想今晚是来干什么的，怎么跟儿子说了这么多自己的往事，于是他决定再也不说一句话直接回房，可走到房门口，还是被儿子叫住问了一句，“爸你有没有想过她们可能早就死了？”
他怔住，沉默，沉闷地，“怎么会呢。”
“静美不是说当时城里都被日本人炸遍了嘛。”
他依旧沉闷，“我走之前跟燕子写过纸条透露过日本人要打进城的事，她们那时住一起，估计也一起去乡下躲了。”
“那也许没看见呢？”
林父仰着头，沉重地，“呃，应该不会没看见，燕子很喜欢那支钢笔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了，他感觉到父亲心里的那根刺是拔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