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船舱内，陆克己与叶游面对面而站，他微低下头，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的鬓角，指尖抹下上面的污渍，然后展示给叶游看。
“这是——”
叶游愣了一下，看着指腹上黑乎乎的东西，忽然笑开。
她抬手搓着耳边。
“竟然没冲洗干净吗？是我之前用墨水画图抹到脸上的，那个毛笔真不好用啊，我这个新手学不来，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写出那么好看的字的。”
少女很活泼，跟以往一样，并没有因为短暂两日的分离，就变得疏远。
她还是她，从来都没改变。
这让陆克己的心底稍稍放松了一些，那种被人抢走什么的感觉，在心头消散了。
当一个好友终日与自己在一起，习惯之后，突然有一日发现她跟所有人都能这般相处，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那种落差，让人心底不舒服。
陆克己把它归结为独占欲。
曾经不懂，直到亲身体会，这才知道个中滋味。
“我再去冲洗一遍，季时那个家伙，就杵在旁边都不帮我看着。”叶游抬起袖口，把陆克己黑色的指腹胡乱抹了一把，给他擦干净。
然后一溜儿烟蹿出船舱，去洗脸了。
陆克己在船舱里等了一会儿，发现她也没回来，估计又跑去看抓的螃蟹。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还没来得及感谢叶游，让他的队伍重新振奋精神，算了。
即便说了她可能也会觉得他太客气，回复什么“没必要这么认真道谢，两个人谁跟谁”之类的话。
叶游是个小太阳，对周围辐射出光芒，但她对自身价值没有确切的理解。
陆克己将这些抛在脑后，快步走出船舱。
当日午餐，是全船人自出航以来吃过最丰盛的一顿。
庆祝他们收获颇丰，可以回去向皇帝交差，也庆祝在外漂泊这么久，可以正式返航，全速往家的方向赶。
叶游抱着蒜香烤蟹腿，坐在船甲板临时架起的饭桌上，跟其他士兵一起，大快朵颐。
在她身旁，陆克己捡起烤之前就敲碎的蟹腿，用小刀将碎壳全部拨开，留下完整的蟹肉，放在叶游面前。
船只已经开始航行。
“确定就沿着海岸线走吗？”叶游抹掉唇角的油渍，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想说的话都藏在眼神里。
叶游有探寻器，按理说，能够探清前方海域的情况，避开可能出现的风暴。
“是的，出于安全考虑只在沿海航行。”陆克己又剔好一条蟹腿，这次他留给自己，用刀尖将蟹肉挑进口中，解释道。
“船上也有经验丰富的海员，不能总麻烦你。”
总不能一直依赖叶游的高科技。
叶游一点头，也不强求。
“既然暂时用不到它，我放出去继续帮忙定位，说不定又能有所发现。”
随后，她跟他讲起鲸鱼撞船的事。
陆克己刚才洗漱完，已经从葛中将口中听过这个故事，不过他还是想听叶游亲自讲。
就听少女自言自语。
“你说是不是我们出名了？所以才来找我们这个海洋医生帮它看病。”
“或许后面还会再碰上求助的海洋生物。”
“不对，我们从这里出发，还吹响了号角，也不知道它们知不知道我们挪地方了，往后再来求医找不到人可怎么办。”
叶游念叨着，又挖了一口蟹肉到自己嘴里。
陆克己心底一笑，他知道叶游又在天马行空，这个时候只需要倾听就好。
就听她又道。
“不过鲸鱼能听到人类听不到的次声波，说不定船一发动，它们从遥远的地方就听到了，知道我们离开。”
“会不会来送行？”
“也罢，天大地大，总能再相遇。”
叶游念起那张渔网的事，本想提一嘴，后来一想，也没有什么确切证据，便抛在了脑后。
她抱起碗哧溜吸了口面条，发出满意的喟叹。
“终于不再吃粗粮了，我胃都要受不了，这白面条真香，谢大厨专门给我做的，嘿嘿。”
陆克己知道，船上将领和士兵的吃食相同，都是混合麦麸，很少蒸精白面的干粮。
这纯粹是叶游跟那老家伙混熟了，给她开了小灶。
不过因为她名义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邀请上来的贵客，所以无人说什么。
就连葛中将也话里话外，透露出对叶游这小姑娘的认可。
这实在出乎陆克己的预料，叶游独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能这么适应，还结交了许多朋友。
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对方来自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在那里她的社会化程度十分高。
知道如何融入集体，也没有任何卑微紧张的情绪。
陆克己收回心思。
“桅杆虽然修补好，但保险起见，航行速度会比较慢，接下来你好好休息，不必再着急赶路了。”
叶游比了个ok的手势，继续喝面条。
她嘴巴沾着油，收紧的纯白袖口上还沾着墨汁，看上去简直一点都不符合他们大启的礼节。
但陆克己却百看不厌。
肆意生长的模样，原来是这般，就像是草原上的风，呼啸着席卷天地之间，自由烂漫。
没心事的叶游不知道身边男人的那些深沉心思，吃饱喝足，她拍着肚子跟陆克己告别，回船舱就去睡觉。
不用操心的感觉真好，吃饱睡，睡醒玩，就跟来度假的一般。
她这般潇洒放松的状态，直到两日后的一个深夜，被突然到来的袭击打破。
叶游惊醒时，是感觉到船受到了撞击。
她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船的摇摆，看向自己面前的木头船板。
“咚”，又响起一声。
确定了，是撞击。
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船身上。
叶游霎时间从床上坐起来。
直播间里，正在悠闲聊天的网友，被吓了一跳。
前几日叶游暂时安全后，许多网友终于放松下来，不再天天提心吊胆，害怕她生命受到威胁。
再加上叶游一直呆在船上看风景，连海货都不打了，直播间的人少了许多。
只有些铁杆老粉，习惯了每晚呆在这里，便来固定捧个场。
【怎么了怎么了？我错过了什么？】
【仔细听！外面有人的叫喊声,莫非船要沉了？毕竟他们这里技术不行】
【房间管理员，你能不能别乌鸦嘴！给你撤职，换我当两天！】
……
叶游打开舱门，外面的声音更加清晰，有人在吆喝。
她准备往外走，差点撞上一个士兵。
对方看见是她，口气慌张。
“叶姑娘！快回去，我们遭到袭击了！”
“您快些回船舱吧！千万别出来！小心受伤！”
说完士兵没来得及解释，就跑了出去。
剩下叶游有些懵。
这茫茫大海上，哪来的袭击啊？
对方又是从何而来？为什么对这两艘航行的船发起攻击？
叶游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出去。
她别的事行，但打架确实拖后腿。
纵然常年在海边户外，身体比较结实，可战斗力是战五渣，这船上所有人都比她强。
直播间的弹幕滚动，叶游扫了一眼，一个机灵。
【不是遇上海盗了吧？！还有点小激动，咱从来没遇见过呢】
【不是，前面的朋友你怎么那么兴奋啊，万一他们攻上船来，再掠夺女人什么的怎么办？】
【好家伙，我想到了咱们星际的海盗，也是开着一艘飞船抢劫财宝，顺路打劫雌性，联邦警察天天查这帮通缉犯的踪迹】
【忘了让咱主播拿着枪了，管理局那帮人是一点保命的底儿都不给人留，都是一帮吃干饭的%￥#&*……】
……
“对啊，可能是海盗！”
叶游握拳一下敲在掌心。
“两艘船外观大气，吃水位线也很深，一看就是装满了东西。”
她有些担忧地往外跑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甲板上，竟然燃着火焰。
她正愣着呢，头顶传来破碎声。
一个容器砸在桅杆上，碎裂后撒了一片液体。
下一秒，燃烧的利箭破空而来，正中桅杆，插在木头上，直接引爆。
原来那些液体是油，是被敌人用瓶子装着，故意投掷到船上的，这样炸开后油就会流一地。
有些士兵在用水桶救火。
叶游跑到船边沿的一个角落，能看到她这个方向，有七八搜小船正在海面上飘着。
有些船上有人，有些则空无一人，显然船上的人已经下水。
发动的攻击就来自这些小船。
而自己船这边，士兵正齐齐发射一排箭支，朝着那些飘摇的小船而去，能在模糊的视野中见到有人中箭。
陆克己好像不在这艘船上，不知道是去哪儿作战了，叶游只能听到葛中将中气十足的声音。
“敢下手挑上我们，兄弟们，让他们知道，这是碰上硬茬了！弓箭手就位，准备，射！”
随着下令声，又是一排箭支飞出去。
那些潜入海中的人，可能想要破坏船底，也可能想要设法爬上来。
两艘船，这么大，总是有视觉盲区。
正想着，叶游手边的船沿，忽然伸上来一只手。
那只手力量很足，单是一只就带起了身体，把自己抬了起来。
叶游跟一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夜晚燃烧的火光下，对方肤色深黑，目露凶光，披散长发，额头上还有一圈红色额带，不知道是什么民族。
反正跟陆克己看起来种族相差甚远。
叶游刚才出来时，拿上了那把一直随身带的短刀，只是她面对活生生的一个人，不同于以往狩猎的猎物，第一反应下不去手。
她拿刀背敲在那人的手上，想要通过击打手指关节让他吃痛放手。
结果谁能想到对方竟然一点都不怕痛，下一刻直接撑起了身体。
叶游急了。
眼下这个角落没有其他人在，她绝不能让这个人上到船上来，谁知道他要做什么破坏船体的事情？
于是叶游做了个大胆的举动，她上前一把推向了这个人，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她的身体自带重量，加上冲劲儿，好似一颗小钢炮一样砸在对方身上。
已经爬上半截身体的男人，被她推得后仰，但是反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而男人的双腿，仍然合拢并-紧，缠在一根绳索上。
叶游见到绳索，顺着它往上看。
绳索的末端是个形状像船锚的铁钩，正镶嵌钉在身后船舱的木板墙壁上。
叶游一下就明白了。
这些海盗发射了标枪，枪头射中船身，钉住后，再顺着绳索爬上来。
她毫不犹豫，手起刀落，把那根绷紧的绳索砍断。
下一秒叶游自己也被坠得上半截身体弯了下去。
男人失去攀爬的绳索，全身荡在空中，只剩下一只手紧紧抓握叶游的胳膊，仿佛铁钳一样。
只要叶游在船上，他依靠强有力的手臂，迟早能爬上来。
刀光剑影的战斗下，叶游也被激发出火气。
“想上船做梦去吧！”
她举刀砍在对方手臂上，发现对方鲜血淋漓也不松手，似乎拼了命也要上船。
这人不一般，这股耐力，换成普通小卒子，鲜血直流的情况下只怕会赶紧松手，大不了再次尝试登船。
叶游心头警铃大作。
对方怕不是打的头阵，要进行夺船什么更恐怖的事？
现在自己被牵制着，陷入被动，必须改变当前局面。
叶游索性找准角度，直接翻过船沿，带着这个家伙坠进了海里。
她跳海很多次，下坠的力道在接触海面的一瞬间就骤减，在下降到两三米的深度时消失。
叶游握紧刀。
在坠落前她就选择了瞄准。
在海水中下沉的时刻她就捅了出去。
刀身刺入对方胸口。
再结实的肌肉，碰上星际最先进的钢锋利刃，也束手无策。
这是技术上的压制。
周围海水迅速被血染红。
叶游持刀向前推进。
尚未威胁到她时，她可以手下留情。
胆敢对她朋友不利，想要毁掉陆克己的船，伤害船上她得朋友，她一定会跟对方拼命。
刚才就因为没第一时间砍掉对方的手指，导致了自己落入险境。
这次可不能再心软！
叶游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力道消失了，男人也察觉到了危险，双手握住了刀身。
在这种阻止下，叶游竟无法再往前推进一寸！
真是个怪力男！
刚才她是仗着跳海落水时对方松懈的一刻才得手，如果正面对敌，她绝不是对手。
被对方近身，自己可能会被扭断脖颈，又或者被拿来当成人质。
叶游果断松开手，然后如鱼一样双腿一蹬，一下游离对方身体周围。
怪力男慢半拍伸出手，似乎也没预料到她会放弃武器，但是只捞到了一把空。
就这个片刻，叶游已经扭身一转，在海中翻身背对他，然后像一条鱼一样，双腿波浪打摆，向着前方海水游去。
男人本往她去的方向游了一下，但马上止住了动作。
叶游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消失在了海里，深夜的海面下。
再远处，远离了海面之上的火光，只剩下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男人放弃追踪，开始上浮，他也没猜到这个女人水性这样好，不输自己这种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
另一边，叶游已经游出去数米远，浮出海面看着十几米外战斗的船只大口喘息。
摆在她面前有两个选择，躲在这儿，还是返回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