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昕醒了。
这天早上，顾暖暖给她擦拭身体，准备起身换水时，躺在床上的方昕突然睁开了眼睛。
顾暖暖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昕昕你醒了？”
在隔间休息的许易安和贺季阳听见声音冲进来，方昕看向两人，眼里难得的有了些诧异。
“你感觉怎么样？”许易安问她。
“我睡了多久？”
“五天。”
方昕垂下眼帘，长睫遮住了眼底含义不明的光芒。
“我去叫医生。”贺季阳反应过来，急忙跑出去找医生。
医生很快赶过来，给她做了检查，“挺惊喜的，虽然醒的晚了点，但是好在醒了，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恭喜你啊小姑娘。”
方昕只点点头，眼神中并无死里逃生的欣喜。
许易安着看她，无声叹息。
医生离开之后，顾暖暖忍不住抱住方昕掩面而泣，方昕轻轻拍着她的肩，无声地安抚着。
下午，贺季阳和顾暖暖回家收拾自己，许易安留在医院陪她。
许易安打好饭回来，看到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在看什么？”许易安问她。
方昕收回视线，垂着眼眸，“看这一成不变的世界。”
许易安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回到床上躺着，许易安上前帮她把被子盖好。
“谢谢。”
“我其实并没有多恨她。”方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自然指的是裴颖。
本来就没有多少爱，又何来恨之说。
即使一开始还会期待她的爱，可被她一次次推开后，终究是不再奢望。
方昕接着说，“我和她大概没有什么母女缘，她是个很强势且有规划的人，我的存在只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个意外而已。”
她平静地诉说着自己的过往，语气平淡的仿佛说的是别人。
许易安抬眸，看着她怔愣片刻，又迅速移开目光。
“我爸爸很爱我，那天他说好了要回来陪我，第二天送我去学校的，”
她停了一会继续道，“可是他在回家的途中因为救人去世了，自他离开后我家就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方昕用简简单单几个字就概括了裴颖对她的虐待和这十几年来的经历。
说完之后她突然看向许易安，那双漆黑又深邃的眸子慢慢染上一丝迷茫，“或许我真的就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吧。”
她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许易安的心，他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双手轻抚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
“不是的昕昕，你很好很优秀，你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否定自己。”
许易安的怀抱温暖有力量，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让她忍不住失了神。
“我不怪她讨厌我，就算我真的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是爸爸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的泪从脸颊滑落，滴进许易安的衣服里，“被姑姑接走的那一天…我看到了被爸爸救起来的那个孩子，我亲眼看到他在水里挣扎，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他就消失了……”
“那一刻他让我觉得爸爸的牺牲毫无意义，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珍惜爸爸换给他的命？为什么？”
“我讨厌他，最讨厌的时候恨不得把他的尸体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恨不得让他跪在爸爸坟墓前磕头忏悔……”
她压抑太久，久到已经不知该如何倾诉，只能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泪水打湿了许易安的整片胸口。
“凭什么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毁了我的家，为什么都要抛下我？”
许易安感知到她强烈的情绪变化，她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冷漠平静。
这是认识她以来，方昕说的最多的一次话。
此刻的她靠在自己怀里，整个人表现出了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恨意和绝望。
许易安心疼得把她搂的更紧，看着方昕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心疼怜惜。
哭到最后她的意识几乎模糊，声音也哑的不成样子，只能听到她低低的呢喃声:
“为什么要救我，要让我这么痛苦的活着……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要剩下我一个人……”
直到最后方昕哭得晕过去，许易安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安慰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只能默默地当个倾听者。
没有任何一个旁观者能评价她的人生，没有人能做到感同身受地说着虚伪的话来安慰她，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安静倾听。
他把方昕轻轻地放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她许久。
方昕这一觉睡了很久，她的眼睛已经哭的不能看了，许易安耐心地给她用冷毛巾敷着眼睛。
顾暖暖过来时发现他情绪不对劲，又看到方昕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一样的，就知道她是哭过了。
她坐在一旁轻轻地说道:“她很久都没有这么失态过了，当初她爸爸去世时周围人除了她都哭的一塌糊涂。”
“医生说她自我封闭太久了，强硬太久的人无法软弱，所以总被人误解她没有良心，说她冷漠绝情。”
许易安反驳她，“她不绝情，而是清醒，是没有人好好爱她的清醒独立。”
因为没有人爱她，所以一切的苦难都要她自己扛。
她的清醒是痛苦的，是布满阴霾的。
她想抱怨这世间的不公，可又只能接受这样残忍的现实。
她不能怪爸爸舍己救人，也不能怪妈妈迁怒于她，因为妈妈是有苦衷的，爸爸是她最在乎的。
可是那时候的她不过才是个五岁的孩子，她肯定也会有很多疑问。
为什么不会掉眼泪就是没有心？
为什么被虐待还要强迫她体谅妈妈的苦衷？
所有人都要她要懂事要理解，可谁来理解她呢？
谁能弯下腰来感受一下只有五岁大的孩子的难过呢？
顾暖暖没再说话。
“昕昕为什么会落水？”许易安突然问她。
“我不知道，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在水里了，后来的事也来不及去查。”
此时病房门被敲响，进来的是贺季阳，他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男人，正往里张望。
贺季阳刚要说话，许易安支起食指抵在唇边，递了一个眼神。
他了然地悄声走到许易安身边，压低声音道:“有点事。”
许易安点头，让顾暖暖照看方昕就跟着他出去了。
“怎么了？”
“这位是昕昕学校的校主任，姓王。”贺季阳跟他介绍道。
两人点头打招呼。
主任笑着上前和许易安说:“是这样的，因为方昕同学是在学校里出的事，经过我们调查，发现是因为和同学起了点小矛盾，争执间她无意落水，对方是想赔偿你们的损失费，你们这边是打算怎么处理？”
“我们交由警察来处理，”许易安神情中带着一股寒气，“这不是同学间打闹的小矛盾，是蓄意谋害，希望贵校能配合。”
王主任立马就反应过来他们是不愿私了了，笑着接话道:“放心，我们一定积极配合还方昕同学一个公道。”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