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悦有些头痛，朝着萧长定走过来，看着这张曾经高高在上的脸，还是她梦中害怕的噩梦。
她这一生的不幸，都是从萧长定看上她开始的。
原本她只是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就应该从一个简单的宅子里进入到另一个宅子里，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平平顺顺的过完这辈子。
现在却卷入到了从未有过的风波之中。
前尘隔海。
少年时的李开元，只在她的梦里偶尔出现。
见到如今的她，也只会觉得认不出吧。
而眼前的萧长定，就算远离了京城，没有玉冠束发，如今只是用一根简单的布带子，依旧是掩盖不住的贵气。
有些人生来就是上位者。
在人间行走，修行的就是为君之道。
她只觉得无语凝噎。
再也不觉得害怕。
然后她一个耳光甩在了萧长定的脸上，清贵的脸立刻被打偏了，头发都差点散了。
她的声音比滔滔江水还要清冽。
“你清醒了吗？”
萧长定怔怔的看着卢文悦，但是卢文悦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如果还没有清醒过来，我就一脚把你踹到江里，好好的清醒一会儿，不再说疯话了再出来。”
萧长定的手放在卢文月的肩膀上，逐渐往下滑落，一直到抱住她的腿，然后他跪下来抱住卢文悦，仿佛溺水的人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段浮木，绝望又悲切。
“我怕有更好的人出现，你就会弃我而去！”
他是一个被放逐之人。
所有人都放弃了他。
卢文悦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绝对不能失去卢文悦，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愿意去赌。
这一场失败实在是太可怕了。
卢文悦叹了一口气，这世界上的失意之人何其多，萧长定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她抱着他，低下头吻住他的额头。
“是我选择了你，我也想看看，书中所说的天地正道，能不能走到底，你是太子，三岁开蒙读书，十三岁，进入上书房参与政事，早早就被封太子，满朝文武，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守下一座城池，比打下一座城池要艰难的多。”
“从这些千年世家的手下收拢流民，行帝王之道，更是艰难。”
“商朝阳，不过只是看不惯税收，人口，战争，祭祀，这些权力尽在世家手中，寒门子弟不愿意再为刀剑，也想要参与到国家的未来之中。”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已经选了自己的路，又何必再去插手商朝阳的路？”
“我想要的，不是你做了太子，重回京城，独宠我一人，而是想要从龙之功，天地正统。”
字字句句，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
萧长定早已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卢文悦支持着他，他很难走到现在，人前他依旧是端庄君子，但是只有在面对卢文悦的时候，才会溃不成军。
梦里那些死去的人，好像都在问他，什么时候能给一个交代？
他的外祖是太傅，曾经当过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最后落得被萧长意直接封锁府门杀的，连一只猫一只狗都不能出去的下场。
母亲陈贵妃更是被云娇娇设计，死的惨不忍睹。
他们都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怎么就被萧长意那么不讲道理的给杀了。
无数个午夜梦回，萧长定难以入睡，就会抱着卢文悦，仿佛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只做快乐的事情，等到精疲力尽，浑身汗水湿透，才会沉沉的进入梦乡。
那会儿他们正在逃往江南。
有时候甚至就在破旧的茅草屋里，在尼姑和和尚都跑光了的破庙里。
萧长定觉得对不起卢文悦。
但是卢文悦只在佛前敬了一炷香。
“自今日起，敬告天地，列祖列宗在上，小女卢文悦嫁与萧长定为妻，不论贫穷与富贵，生死相依。”
然后卢文悦解开了头上的束发木簪，看他的眼神干干净净，还有悲悯。
“殿下，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所以不许再说丧气话，不能再寻死，我会和你回到京城，如果回不去，我就和你一起死，如果你耕田，我就织布，你若是只能做一个一方太守，我就给你做师爷，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我还可以为你生儿育女，我们的孩子总能做得到。”
“虽然前路未可知，但是总好过一日消沉，什么都不做吧？”
萧长定感觉到自己就是从那会儿开始活过来的。
他抱住卢文悦吻了上去，女孩子的身体柔软的，像是天上的云朵，还从来没有和男子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所以轻微的发抖。
卢文悦是一个很好的人，和李开元在一起那么久，也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要等李开元建功立业，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嫁给他，做夫人。
后来成了萧长意的侧妃，那是父母安排的，她不愿意，竟然在凤冠霞帔里穿了一身孝服。
萧长意那个人出身虽然一般，但是对待人十分有礼有节，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多少女子都盼着能够嫁给萧长意。
崔静柔不就是对萧长意情根深种吗？
那位曾曾经委身于胡人的林娘子，后来甚至愿意为了萧长意，以身为诱饵，死在了战场上。
但是卢文悦从未被萧长意的男色迷惑。
一直到经历了生死，看到了萧长意，铁血果断，有担当，足智多谋的一面，才终于动心。
但是又在萧长意明确表达了此生王妃只有云娇娇一人，不会对卢文悦动心，她又毅然决然上了山，做了姑子。
这样的女孩子，外柔内刚，是他一早就看上的，想要在一起的人。
卢文悦的身份做太子妃还是太低了，那会儿他想的是先入东宫，等过几年生了孩子就方便升位分了。
没想到到最后竟然是一场空。
更没想到于绝境之中失去一切的时候，才终于得到了卢文悦。
他们躺着的那张床，躺平了以后，竟然还可以看到房顶破烂了的瓦，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卢文悦柔美白皙的肌肤上。
萧长定只觉得寒酸，伤感，但是卢文悦却指着月亮，惊喜的告诉他。
“我在京城的时候，从来没有躺在床上看过月亮，好美啊！”
是啊。
他在京城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卢文悦对着他这样开心的笑过。
从前他知道那不是他的月亮，月光更不曾落在他的身上。
但是从此以后，皎皎明月光，只为他一个人跋山涉水，万里而来。
他握着卢文悦的手，十指相扣，然后转过身来，吻上她的唇，一起逐渐陷入到一个旖旎的梦境里。
汗水，泪水交织，梦境和现实交错，只要卢文悦还在他的身边，这个世界就还不算太坏。
所以现在他也可以坦然的告诉卢文悦。
“是我错了。”
卢文悦的手插在他的头发里，蹲下来和他一起又坐在甲板上，手拉着手。
两个人闲适的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边看着月亮，一边商量着明天吃什么，早起以后去田地里种什么。
“所以商朝阳这个人，你到底是杀还是不杀？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