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话，她不知怎么说。
她所认识的那个世界，是法治的世界。
可没有老祖宗们的人治逐渐打下基础，又何谈后来的法治？任何一种新的社会形态都不可能是凭空生成，落后的，不堪的，残酷的旧时代也有他存在的理由。
旧时代是落后，可人终究不可能从茹毛饮血一跃进入新时代。
这应该是常识，人不该站在后世的基础上，洋洋自得的来批判古代的落后。
“或许，我说的不对，李意寻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要是没有皇帝会如何？”裴时沅问。
“怎么会没有皇帝，三皇五帝到如今，皇帝换了多少个，怎么会没有皇帝？没有皇帝，泱泱大国不就乱了？”李意寻好笑。
“没有皇帝，也不代表这个国家没有领头人。他们不再是皇帝，他们是国家的领头人，但是一切也要按照国法做事。理论上，他们的子孙后代不能接手他们的基业。理论上，他们的子孙后代犯法了也要付出代价。当然，这件事不绝对，但是至少他们需要像百姓们如此承诺。”
“你说的这些，又是什么书上的？”李意寻撑起头：“你自己觉得这可能吗？”
裴时沅回头看他：“梦里看的吧。”
“抛开这些不提，也不会有好皇帝。因为再仁慈的人，也有私心。再好的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绝对的公道无私。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你怎么理解？”每一个时代，对这话会有不一样的理解。
相信李意寻的理解，与她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但是不管怎么理解，其实都没有哪个皇帝能做得到。
“圣人言，没几个人做得到。”李意寻又躺下去，他这人坦诚，他肯定做不到。
“所以好皇帝也好，坏皇帝也罢，其实到了后世怎么评价你都不一样。看当时的百姓过得如何。有些皇帝，几十年前被骂成暴君，几十年后就是千古一帝。依我看，你是比较好的皇帝了，顾忌的是国计民生，但是要叫朝臣来评价，你只怕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暴君，是不是？”
李意寻抱住裴时沅：“就你敢说这话。”
“不是你问我的？依我说啊，你如今就好得很，改税这件事，不管多少臣子心里骂你，百姓们肯定不说你不好。等几千年以后，后世的人来评价你，可能会因为你杀了大臣骂你是个暴君，但是一定会有民科来夸你，是个好皇帝。泱泱大国，百姓永远比当官的多。总会有人站在最普通的百姓角度来评价你的。”
“什么是民科？”李意寻不解。
“就是……我这样的。”裴时沅自己也笑了：“睡觉吧。”
李意寻嗯了一下，手却已经顺着被子伸进去，放在裴时沅肚子上。
他一边把人压住一边道：“急什么，一会再睡吧。”
折腾了好久，李意寻心满意足，叫人来伺候了洗漱。
裴时沅困得眼皮子都打起来了，本来明早还打算去请安意思意思的，这看来是不行了。
气的踹了李意寻一脚，这死男人，他最近天天都在这里，她也不去请安，这也太不给皇后面子了。
李意寻可不知道她为什么踢自己一脚，不过吃饱喝足的男人好说话，根本不在意。
等再躺下去，裴时沅已经即将要睡着了，李意寻却还想了很多。
“你祖上虽然是杀猪的，可你出生时候，你裴家就是官宦人家，也不穷。为什么你总是能想到百姓？”李意寻很好奇。
裴时沅困得不得了，声音有些低：“大概就因为我是杀猪的人家的女儿吧。”
李意寻笑了一声，把被子拉上来一点拍了她几下：“睡吧睡吧，不为难你了。”
这话才落地，裴时沅放放心心的陷入梦乡。
李意寻一只手搂着裴时沅，另一只手放在脑后，他的思绪万马奔腾。
后宫嫔妃其实如今都很怕他了，也就是皇后还好一些。
朝臣也是，确实如这女人说的一般，大概他在他们心里，就是阴晴不定的人。
以前，宗九还敢在他跟前玩笑几句，如今也不大敢了。
就是福瑞也比以前小心。
他并不在意，他是皇帝，身边的人谨慎是应该的。其实他也没有刻意去改变什么，是身边的人自己就改变了。
可就是这个女人，十数年不变。
他就喜欢她这份不变。
什么时候与她在一处，他都好像还是当初的八皇子。
他当然想做皇帝，但是他也很想做八皇子。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做不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过他能做的也很多，比如天底下这么多人，都是他的臣民，凭什么就有一半人不交税？
他未见得就是心疼那一半交税的，但他绝对看不惯那一半不交税的。
至于名声，他的名声一直也没好过。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可那又如何？没有人能来掀翻他，他的皇位坐的稳稳的，别想骂几句，就去骂吧。
其实民间的读书人也一样骂他，以前读书人有了功名就免税了，如今可不行了。
真正科举报效朝廷的人有几个？多的是想着做官赚钱呢。
一个读书人，有个功名，就算不再进取，这一辈子也别人过得好了。
如今陛下堵死了他们的路，他们还能赞扬？
所以啊，老百姓也未见的觉得皇帝好。
不过李意寻不在意。
至于千年后的人怎么说他，那时候他骨头都烂了，那更是关他屁事了。
他又侧头，看着睡得很香的女人。
这女人啊……
她真是独一无二。
李意寻闭上眼，在裴时沅后背上慢慢抚摸，裴时沅依旧睡着，不过身子舒展开了。
李意寻好笑，她这喜欢被摸后背的习惯可是万年不改。
一大早，陛下起来上朝的时候又是眯着眼绷着脸，怎么看都是要发火。
好在，碧霄殿的奴婢们都习惯了，陛下别说夜里折腾，就是睡得再早，起来上朝也是这样。
送走陛下，娘娘还睡得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