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浔准本落下朱笔停在空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君朔喝过一口茶道:
“此事并不着急，如今天下大势尚未成定局，西陵暂且对大秦构不成威胁，陛下可以慢慢考虑。”
事实也是如此，大秦当下足以威慑西陵，但也仅仅只是威慑而已。
欲吞西陵，当是先行合并北玄，至少灭魏国或是南晋其一，方可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换一句话来说，就是天下大势已经归秦之时，才是吞并西陵的最佳时机。
当然，若是用兵的话，最先灭的就该是西陵，没有后顾之忧后， 方可放心南下或是东进。
这也是当初顾浔将刘安振安插在南晋镇西王府的重要原因，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能配合南下西陵。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遇上柳如烟，并且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
“此不急，朕需要时间考虑，当下之局，是大秦接下来是该东进还是南下。”
君朔微微一笑。
“陛下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又何须问我呢。”
顾浔看向君朔，一脸认真。
“我想 听听首辅大人的意思。”
君朔放下茶杯，走到窗口，看着窗外飞雪，缓缓道:
“东进难，南下易。”
“魏国较之分裂后的南晋，要强太多太多，何况南下的话，有刘安振策应。”
“加之当下南晋北方兵力极其空虚，只要大秦大军一出，必然可以轻取南晋北方七州之地。”
“只是这样的做的话，陛下会失去民心，不止是南晋的民心，还有整个中原的民心。”
顾浔嘴角微微上扬，因为君朔的想法，与他算是不谋而合。
“所以，看似有两条路可选，其实只有一条可选。”
“疆土易得，民心难获。”
“唯有东进尔。”
君朔回过头，看着顾浔，两人目光相遇的那一刻，不由一笑。
英雄所见略同，大抵说的就是这般。
“这御书房，朕恐怕还是呆不久，还需要你坐镇。”
“微臣也没指望着你能一直呆在洛阳。”
“有微臣坐镇洛阳，陛下无需担心。”
提到南晋一事，君朔不免提一嘴。
“光凭南晋，想要阻挡住蚩冥北上，恐怕很难。”
“若是南晋沦陷，陛下准备如何做？”
顾浔放下朱笔，走到窗边，双手负后，看着窗外飞雪。
“回北玄之前，我想走一趟南晋，你意下如何。”
君朔将手拢在袖中，吸了吸鼻子。
“微臣已经从国库之中拨掉出十万石粮食，以及大批秦军更换下来的军备，运往南方边境。”
顾浔侧头，看着脸庞已经白皙许多，不似初次见面时那般幽黑的君朔。
“知朕者，当属你君朔。”
君朔没有在大大咧咧，而是恭敬朝着顾浔一拜。
“替陛下分忧，乃臣分内之事。”
“天下百姓苦战久矣，中原疆土失窃久矣，需要陛下站出来，成千年一统之大业。”
风雪夜，君臣宜。
顾浔走到桌边，提起朱笔，准备继续批阅奏章，翻开之时，却发现已经工工整整的批阅完毕。
一连翻好多本，都是这样的 。
君朔拿过顾浔手上的朱笔，放到笔架之上。
“陛下，臣 又不是酒囊饭袋，怎会留给你这么多奏章呢。”
“小别胜新婚，这个时间，应该还能赶得上。”
顾浔尴尬一笑。
“朕是那样的人？”
君朔故意一脸欢喜神情。
“陛下既然不回去，微臣手里倒是还有些许事情要处理，陛下就代劳一二?”
顾浔干咳了两声。
“朕一路辛劳，着实有些乏了。”
“首辅大人能者多劳，就辛苦一下。”
说罢，一溜烟便出了门，生怕待会君朔又给他弄出一堆文书来。
君朔站在门口，看着消失在雪夜之中的顾浔，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淡淡笑意。
君臣相宜，互不猜忌，这是成就大业的基石。
能有如此君王，他困于深宫之中，每天面对数不尽的奏章事物，也乐在其中。
他就知道顾浔 看似在到处浪荡，其实一直在落子天下。
就以北伐和西陵之行来说。
北伐不仅得到赵家大军的认可，同样得到北玄朝廷北方边军的认可，这对于接下来接手北玄朝廷有莫大好处。
西陵之行更是不用多说，从程括的以及一众西陵文臣 武将的态度便可看出，威慑力有多大，算是将大秦的招牌彻底打了出去。
顾浔做东西，一点不比他做的少。
顾浔负责给大秦构建框架，而他身为首辅，就是应该带着众臣去填补框架。
初入大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黝黑少年郎，如今已经稳重许多。
黝黑肤色转白，是因为长时间待在屋檐下，伏于案前，从日出到月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将双手拢在宽大袖中的他，更了一份迟暮气。
雪落屋檐声声碎，人生几何堪少年。
直到大雪止，他方才回过神，走到火炉边烤了烤发僵的手，径直来到案前，从案下搬出一摞奏章，都是最近几日急需批复的。
他拿起朱笔，逐字逐句，认真斟酌之后，提笔披红。
夜深人静，陪伴他的只有一盏孤灯，一杯热茶而已。
想到如此雪夜，天下又不知有多少人冻毙于风雪之中，他便不觉得的苦。
老人逐渐凋零，是该他们这边年纪之人，挑起天下重担了。
他庆幸当初随着顾浔下山，没有执着于楚弦。
不知何时，顾浔已经站在远处的廊道之中，透过窗户，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君朔。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只觉的身上的担子，忽然间又重了几分。
能有如此良臣，何愁大秦不兴呢。
他庆幸当初自己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南山豆地，半请半逼的请出君朔。
他心里清楚，当初君朔心里最佳人选非自己，而是楚弦。
在此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与楚弦在儒学宫把酒言欢。
若是当初楚弦一点点争夺皇位的野心，君朔或许早就已经出山辅佐楚弦了。
有些时候，缘分就是这般奇妙，该是自己的，兜兜转转还是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