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兮觉得头晕晕的，眼前的世界变得像是肥皂泡中的幻影，有一种不真实感。
观众席上的人们笑得很开心，与邻座的朋友交头接耳，时不时往舞台上瞟来几眼，宁婉兮觉得他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她已经习惯了聚光灯，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那么焦灼。
她的视野突然变得狭窄，观众们手中的投票器成为她唯一关注的点，这些毕才彩的粉丝们到底有没有认真看他们的片子？他们会不会把票投给《鬼世间》？《鬼世间》是不是感动到了他们？
莫名的，宁婉兮特别在意这个反馈。
明明以为自己没那么在乎，临到那一刻，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都不知道站在舞台上的自己僵硬地立成一根电线杆，完全无视了身边同组的伙伴们，而此刻，手背被一丝温暖轻轻划过，宁婉兮稍微回了些神。
她立马意识到自己紧绷的状态，利用呼吸调整了情绪。
耳朵终于听到了嘈杂，秦研和欧阳翔宇都在为队伍拉票，台下的观众们跟着他们的口号打着节拍，她微微侧头看到房思源放松的表情，他恰好回头对上她的眼神，不似往日般高冷，倒是多了些许柔情。
短暂的投票时间结束，在统计影迷票数的时间，话筒交给了四位制片。
姜飞云用了夸张的“Amazing”来表达现在的心情，他依然对宁婉兮赞不绝口，不同的是这次对房思源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甚至称“《鬼世间》是我心里的No.1”。
高雨雯和江涛频频点头，轮到他们发言的时候也都说是近几年最震撼他们的短片。
“短短的十五分钟仿佛经历了一次人生。”高雨雯赞叹，那满是真情的双眼能看出她是发自真心的喜欢，并非客套。
话筒被传递到鲁青艺手中。
这位资历丰富的女制片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恭喜房导。”
她的声音一起，房思源就挺直了腰背，原先放松的表情也骤然紧张起来。
“上次结束后我还在反省是不是把话说重了，看到刚才的作品我觉得是我想多了。不得不说房思源真的是个天才，当一个导演想要抛弃既有套路转变风格，他可能要花很大的精力和时间不断试错，才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个点。而房导只用了两个作品就跨越过去了，真的是后生可畏啊。”
鲁青艺望向房思源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与喜爱，都快溢出镜头了。
“对于《鬼世间》的评价，我只有四个字，鬼斧神工。剩下的交给观众们自行评判。”说罢，她竟微微叹了口气，“很遗憾现在才认识你，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合作。”
最后的一锤定音精准地打击在房思源的心上。
他面色红润，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手握话筒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我很荣幸。”
制片投票环节，《鬼世间》荣获全票。
最紧张的时刻来了。
现场将要公布《鬼世间》的最终得票，这将决定进入盛典的四支队伍。
大屏幕开始三位数字的滚动，全场观众屏息静气，等待最后揭晓时刻的来临。
宁婉兮侧过身，死死地盯着大屏幕，她听到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一双拳头默默地在身体两侧握紧。
直到这一刻，宁婉兮才恍悟，这份紧张并非来自于他们组能否进入盛典，而是这个数字预示着他们努力完成的作品是否得到大众的认可。
这对于宁婉兮来说是新的体验，她从没有在意过一部作品的口碑，即使这作品她参与了。在她的观念中，演员不用为作品负责，她不过是给导演打工的，并没有什么荣辱与共的想法。
然而，这次不一样。
加急的心跳让宁婉兮无暇去思考为什么，个位上的数字已经缓缓停下了。
0。
宁婉兮闭了闭眼，0，可能性有很多，290、280、270……
十位上的数字也越滚越慢，9、8、7……3、2、1……
0。
现场已经有人发出惊呼来。
后两位是0，现场一共就300个人，那百位只有1、2、3三个选项。
宁婉兮觉得心脏都要蹦出胸口了，她焦躁极了，恨起这烦人的悬念系统，就不能一下子公布分数嘛？
秦研不知何时勾住了宁婉兮的手臂，她们紧紧贴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激动和紧张。
场下观众开始唱和：“三！三！三！……”
《在片场》录制以来从未有过满票的情况，如果真的是三百，那势必会成为一大热点。
就连节目总导演都紧张起来，他满头大汗，目光紧紧盯住大屏幕，他也不知道统计结果是什么，这一块都交给总制片管了。
此时的总制片也是一头虚汗，一手紧紧抓住那个叫“猴儿”的技术。
他口中念念叨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猴儿”则手忙脚乱地敲着代码，上看看下看看，脸上一片茫然。
总制片使劲拍着“猴儿”：“二，二！调二！”
“猴儿”苦笑道：“头儿，这不是想调就能调的。”
总制片瞪大眼睛，又吼了声：“怎么回事？！”
现场大屏幕上的百位数字一点点慢下来，从6到5、从5到4，滑过3的时候现场一片沸腾，但它很快滚到2，再是1……速度越来越慢，已经有人发出绝望的叹息。
0。
宁婉兮的手被狠狠揪住，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百位上的数字，恨不得用眼睛操控它再转一圈。
0……9！
它动了！
以龟爬的速度数字又转了大半圈，最终稳稳当当停在了“3”上。
300票。
《鬼世间》做到了！
现场爆发出惊天掌声，好像要把整片屋顶都掀了！
“300！婉兮！300！”秦研激动地跳了起来，紧紧抱住了宁婉兮。
宁婉兮的身体还是很僵硬，眼中的热意一下融化了她紧张的心。
欧阳翔宇也激动地抱住她们两个，狠狠地翘起了拇指，激动大吼。
一时之间，无论场上还是场下都沸腾了。
就连房思源的眼中也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同自己的三个演员击掌庆祝，而与宁婉兮五指相触的瞬间，女孩突然一个踉跄，往下跌去。
房思源眼疾手快，一手托住了她的腰，让她稳稳站住。
宁婉兮愉快地望着他，眼眸中灵光闪动，她轻轻道：“我们做到了。”
这声儿很轻，几乎贴着房思源的耳朵，他朝她微微一笑：“嗯。”
为了防止宁婉兮再跌倒，房思源的手一直虚放在她腰部的位置，就这么护着她一路走下舞台。
宁婉兮到台下才发现12公分的高跟鞋让她的小腿和脚又疼又胀，一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轮的最终排名，房思源组以总成绩340票稳居第一，黄珊珊组332票位列第二，施奕辰组328票排第三，文明组316票屈居第四，至此便是进入最终盛典的四支队伍。而陆灵薇组以三票之差惜败，但她却很开心，第一时间就来拥抱宁婉兮，恭喜他们晋级。
另外一个前来道贺的是时子晗，他一双眼睛都哭红了。
“太好看了，婉兮姐，我嫉妒你！”刚说完，他想想不对，转头对欧阳翔宇说，“不对，欧阳哥我嫉妒你。”
欧阳翔宇嘿嘿笑着，一拳砸在他肩头：“嫉妒去吧！”
时子晗马上给宁婉兮告状：“姐，他欺负我！”
宁婉兮刚刚把眼泪都吞下去，这会看着他俩嬉笑打闹觉得特别滑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好！你也笑我！”时子晗赌气道，瞪了两人一会后，自个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真好。”他说，“这下我们还能再一起录一场。”
“嗯。”宁婉兮应着，《在片场》只剩下最后一轮了，这段漫长而艰难的旅程终于要走向终点。
回到休息室时，林旭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一桌子吃的喝的，看到凯旋而归的四个人热情地迎了上去。
“刚去拿外卖的时候在门口看到毕才彩了，那脸黑的哟，还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林旭和宁婉兮八卦着，一边招呼大家坐下吃。
然后他慢慢凑近宁婉兮，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多亏魔法师，这票数太刺激了。”
宁婉兮疑惑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林旭一愣：“这票不是魔法师搞的吗？”
宁婉兮无奈地笑道：“她再神通广大也做不到远程操控票数啊。”
“那……？”
“我只是让她远程改了下程序，让有些人没办法做手脚。”
林旭抽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如果今天在场的毕才彩粉丝们一票都不给他们投的话，宁婉兮铁定会被淘汰。
想到这儿，一股强烈的劫后余生感，让他头上沁出了点点汗水。看向房思源的眼神变得更加神圣而崇拜。
这一期节目在几天后上线播出。
不到一个小时，热搜榜被#房思源yyds#霸屏，不单是这一条，#鬼世间全票第一##宁婉兮的演技##在片场四强名单#……娱乐榜前50里面差不多一半都是《在片场》相关的词条。
在这些节目词条里面还隐藏着一条并不那么惹人注目的词条——#房思源扶宁婉兮下台#。
这两个名字又被编排到一起去了，而这次里面却如过年放烟花一样热闹。
“卧槽，我的cp发糖啦！”
“他们在台上眉来眼去的，一定有什么。”
“笑死，房导就绅士地扶一下，手都没碰到，cp粉就高潮啦？”
“某些人是对台上房导的揽腰视而不见吗？”
“对啊，哪家好人会揽腰揽得那么自然顺手啊？”
“妈妈教我，习惯成自然，一定是这样的。”
除了词条在过年，思婉超话迎来一大波新粉丝。
粉丝群里炸开锅了。
——找到大本营啦！
——现场REpo：咱们思婉现场甜度爆表，我差点糖尿病犯了！
——哇哇哇，姐妹详细点。
——房导的眼睛都快粘婉兮身上了，那丝拉的哟~
——最好笑的是，在采访环节让房导评价演员嘛，房导讲话的三分之二时间都在夸婉兮，一边的秦研和欧阳翔宇都望眼欲穿了，等来的不过是房导一句“xx也很好”。真的笑死我了。
——哇哇哇，姐妹多说说，用糖狠狠砸我！
——主持人问剧情的时候，房导第一时间就转头去看婉兮，当时婉兮自己都愣了下，可爱到我了。有这样的女朋友不得狠狠宠着啊！
——婉兮竟然愣到了hhh她很少会表现得那么可爱啊。
——对啊对啊，这是最大的嗑点。对世界御姐，只对你可爱。AwSL
——更好笑的是，主持人问婉兮是不是认识瑞昌宇，我们婉兮心虚地偷瞄了眼房导，正好被我看到了hhhhh
——卧槽，这……更真了啊。她在意，她很在意，她非常在意！
——对，然后矢口否认，撇清关系，拒绝评价，xswl
——她急了，害怕房导误会。
——还没完呢，那个台上众目睽睽的公然揽腰是结果宣布之后，婉兮正要和房导击掌，可能脚下一软没站稳，房导停在空中的手一点没有犹豫直接往她腰上护去。简直像做过无数遍这个动作似的。
——关键是！扶住婉兮之后，房导的手就没放下来过！
——思婉结婚！我在现场肯定叫了。
——嘘，咱还是低调点。真情侣都喜欢低调，他们不说，咱就默默嗑。
——是的是的，不要给他们惹些闲言碎语。
——好奇问一句现场的姐妹，你那么会嗑怎么今天才入群啊？
——说来惭愧……我之前有眼无珠，现场直接被圈粉打脸。他们要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与思婉粉丝群的热烈相对，毕才彩后援会略显冷清。
之前为了节目录制建立起来的小群退了一小半人，剩下的虽然会聊节目，热情显然没有思婉粉丝群来得高涨。
毕才彩的粉丝们忍不住各种阴阳怪气，却难免发现身边有一些人正在渐渐消失，急得超话主持人赶忙组织了好几场活动来增加日活。
一夜之间，局势倒转。
节目组也仿佛之前对房思源组的打压不存在一样，播出时长和花絮放送都恢复到正常水平。
当事人的房思源节目也没看、热搜也没刷，更不会关注各家粉丝话题，更重要的事情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鲁青艺约了他今天在福鑫茶楼吃午饭，他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拾掇了下，挑了件体面的西式正装，难得的在头上抹了些啫喱。
一路驱车，提前十分钟来到约定地点。
和服务员报了名字后，他被带进一间包房，鲁青艺还没到，他便挑了靠门的座位，正襟危坐。
十分钟后，四十多岁的干练女性推开包间的门，一见房思源就展开笑容，嘴角边的那颗黑痣却增添了她整个人的威严感。
房思源有些拘谨，他起身相迎，接过鲁青艺脱下的大衣工整地挂到墙边的衣架上，然后待那人坐下后，坐回自己的位置。
桌上已有四碟冷菜一壶茶，房思源主动替鲁青艺倒满茶水，而鲁青艺则一直在观察着这位略显紧张的年轻人。
“我很欣赏你。”鲁青艺开门见山。
房思源正给自己倒茶的手微微一顿，他抬头微笑：“谢谢鲁老师厚爱。”
“今天找你来吃这顿饭就想大家随便聊聊，熟悉熟悉。”鲁青艺眯起眼睛，展示给房思源的是最大程度的友好。
只是她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房思源始终无法完全放松下来。
接下来，鲁青艺问了房思源一些问题，关于他学习的经历，关于他每一部作品的灵感，关于他对未来的展望。
房思源觉得自己在被面试，认真、细致、尽量滴水不漏地应对鲁青艺的每一个问题。
对面却很放松，听到房思源谈到《金丝雀》时，她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金木子老师也是我非常崇敬的一位作家，可惜她的作品只有一部被影视化。你居然能说动她老人家授权，很厉害。”鲁青艺由衷地夸奖。
想到那段为了授权问题殚精竭虑的日子，房思源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但你知道为什么她的作品很少被影视化吗？”鲁青艺问。
“因为金老师本人很抵触影视化？”就房思源的了解，是这样的。
鲁青艺却笑得十分暧昧。
“《烟都》失败了。”鲁青艺缓缓道，那声音里藏着一丝叹息，“金老师笔下的世界厚重、沉淀，视听语言想要完全还原出那个韵味很难。最终《烟都》变成了一部普通的民国言情故事，大家的讨论也都偏离了原着的内核。那部片子虽然噱头很足，可是票房惨淡。前车之鉴，没有人再敢碰金老师的作品了。”
这个事情房思源第一次听说，作为导演，他当然知道要还原原着的风貌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之前也是一头埋在工作的推进上，并没有思考电影上映后的效益。他已经决定要拍了，这时再评估收益似乎不太重要。
鲁青艺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房思源直接看到了一直以来的盲区。
电影说到底还是一门大众艺术，没有票房保证，谁愿意投钱？
“我觉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这事真要做好不是一个小项目。”
鲁青艺这句话等于是委婉地拒绝了房思源。
这个经验老道的女人只和房思源聊了半小时就摸透了他的心思，并且不动声色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复，在她面前，房思源就像是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幼鸟，跌跌撞撞地来回于树枝之间，却幻想着自己正在遨游天空。
“鲁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幼鸟不会放弃追逐蓝天，“我确实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是我不会放弃《金丝雀》，金老师把改编权给我了，我就有责任做好他，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辜负金老师。”
鲁青艺微微叹气，眼里不由生出怜爱。
“你是个很优秀的导演，我从不质疑你的能力。”
接下去的话她没有说，但房思源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现在还不够，必须做出一套像样的投资方案来才能打动眼前的制片人。
饭局的后半程他们没有再聊这个话题，东南西北胡扯了一通后，鲁青艺主动向房思源伸出右手。房思源轻轻握住她的手，礼貌地笑着。
“有机会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