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十分在意这个答案。
他拳心紧握，说话时似乎还能隐隐听到后槽牙厮磨的咯吱声。
厄音珠后背上密密麻麻的生出了一层汗。她不敢抬头，索性跪伏在地，不住的叩头请罪。
“无毒无毒，这东西无毒啊。皇上，臣妾只是想要让您多陪陪臣妾，并无害您之心。
求您看在臣妾对您一片真心，且早早悔过的份上，饶恕了臣妾吧。
臣妾才刚刚失了孩子，不能再失去您了啊。”
这种生死攸关之时，厄音珠的脑子转的倒快。她装起可怜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一旁的瑶嫔看得连连咋舌。
不过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瑶嫔又怎会让厄音珠三言两语就讨得皇上心软原谅？
“豫妃娘娘此言差矣，这药既然损伤了龙体，自然是有毒的。你如何还敢睁眼编瞎话的欺瞒皇上，说这药无毒呢？
你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才让你得了报应，以致小产！
现在，你又想借着这本来就有违天道的身孕来构陷臣妾，灭臣妾的口。
豫妃，你毒害圣上，形同谋逆，论罪当诛九族都不为过！”
瑶嫔一股脑说的爽快，厄音珠嘴笨说不过她，竟直接抬手一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瑶嫔的脸都打偏了。
瑶嫔趴在了地上，头上的发饰琳琅触地，旗头边缘的一枚碧玉簪子磕在了坚实的地面上，隐约可见生了细碎的裂纹。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如懿赶紧吩咐宫人将二人拉开。
厄音珠给皇上下药是事实，可若要真的按照瑶嫔所说，诛她九族，皇上是第一个不肯的。
皇上的心口处砰砰直跳，一股血气顺着喉头涌了上来，又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饶是如此，皇上的嘴角还是沁出了一丝血迹。如懿见状大惊失色，忙拿帕子替他掩住血痕。
皇上拨开如懿的手，无意间看到帕子上一抹刺眼的红色。
浓浓哀伤突袭入怀，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当是真的被厄音珠的凉药伤透了。
“江太医，快来看看皇上怎么了！”如懿抬手召来江与彬。
许是想要将功补过，江与彬给皇上诊脉诊的极为仔细。
末了，他松了口气，缓声道，“皇上最近服的补药都是大热之物。补身之余，也难免会有热毒沉积。
今日经此一遭，毒血被逼出，倒也无恙。
皇上的龙体一向康泰。如今停了凉药，只肖再以温补药物徐徐增进，便无大碍了。”
皇上取过如懿手中的帕子，赧然掩嘴。
轻咳了几声后，皇上便遣了江与彬下去，让他去细查这凉药的出处，对症开方，务必要调好他的身子。
殿内一时沉寂，皇上置于膝上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复几次，才终于暗下决心。
“豫妃，念在你曾为朕孕育皇嗣，朕不会要了你的命。
你还是这紫禁城的豫妃，却不再是朕的豫妃了。
即日起，撤去豫妃的绿头牌。这永寿宫的正殿，从此以后便是你的冷宫。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吧。”
厄音珠软瘫在地，悲绝啼哭。她固然不服，还想膝行上前，拽住皇上裤腿求他念念旧情。
可皇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她，如懿赶忙让宫人拿布堵了她的嘴，将她带了下去。
饶了厄音珠一命，是看在她身后科尔沁部的颜面上。可面对瑶嫔，皇上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瑶嫔胁迫宫妃，害得皇嗣凋零，宫妃亦不甘替罪而自裁。
身负两条人命，又兼有知道有人谋害朕却隐瞒不报，居心可恶。
便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宋氏，赐白绫一条吧。”
皇上话音犹在耳际，可宋氏却像是突然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一样，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用尽全身力气，尖锐的大声哭嚎着，“皇上不要啊！臣妾知错了，求您饶了臣妾吧……”
皇上的眼底冷漠如冰，像是在看一个死物般漠然瞥了宋氏最后一眼，提足便欲离开。
宋氏的双眼已然被泪水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双手胡乱的抓着，突然一把抓住了如懿的裙角。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救臣妾！救救臣妾啊！臣妾不想死……”
如懿愀然叹息，到底还是为她开了口，“皇上，这死罪，也太过重了些。
瑶嫔……宋氏毕竟算是半个玉氏人。这次秋狝玉氏也会来人，若是到时候玉氏问起宋氏，皇上只怕还要为难。
不如，这次就饶了宋氏一命，大不了狠狠责罚她就是了。”
皇上最大的软肋，就是打心底里对那些外族势力的忌惮。
提起玉氏，果然比提起什么都有用。
“如懿啊，你总是这般心软。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宋氏，就交由你来定夺吧。”
如懿宛然颔首，悲悯的垂目看向跪在她脚边，摇尾乞怜的宋氏。
“庶人宋氏，即日起每日去安华殿抄写佛母经百遍。
待抄满七七四十九日，赎清罪孽后，再入冷宫了此残生吧。”
这一夜，黑云压城，暴雨滂沱。
冰冷的雨幕在黑夜中如一只野兽般，尽情撕咬着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誓要把这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拆骨入腹，才肯罢休。
宋氏被人押着丢到了安华殿中，身边除了一些笔墨纸张，一张残旧木几和一盏昏黄的油灯外，再无其他。
她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瑶嫔了，身为庶人，那些宫人们自然不会多照顾她。
一路从雨中走来，宋氏早已被雨水淋了个透湿，此时只能尽力蜷缩着身子，抱着膝盖，躺在了屋内一角。
她的哭泣声连绵不绝，却被屋外的雨水阻隔开来，再未能传出那厚重红墙半分。
哭着哭着，宋氏觉得自己的眼皮越发沉重，很快便睡了过去。
梦中，她不再是置身于雨中的一朵被淋湿的娇花，而变成了一捧架在火上炙烤的干柴。
热浪，淹没了她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