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何为有情，何为无情？”
“万物众生，生而有情，因果羁绊，以‘情’之一字相系。”
无极子见小徒儿两眼茫然，抚了抚胡须继续道，
“所谓太上无情，即为明心见性，看清世间百态。须先有情，然再斩情忘情，心无羁绊，方成无情大道。”
沅音极力端坐在蒲团之上，听的似懂非懂。
但她还是绷着小脸严肃道：“师尊，弟子要修无情道。”
对于一朵天生地养的寒昙花来说，她并不觉得自己生而有情，也不想有什么以情相系的羁绊。
她唯一的目标和追求就是成就大道，渡劫飞升。
如果无情道能助她，斩断七情六欲，抛弃这些情爱又如何？
无极子垂眸看着弟子小小一团端坐在蒲团上，脸上还带着没脱去的稚气，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坚决。
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说是斩断七情六欲，可真正修炼起来又何其困难？
所以，真正能够修成无情大道从而飞升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想到他这个小弟子的原身，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修无情道而生的。
所以无极子并没有反对她，而是提醒道：
“无情剑修并非真正漠然无情，心中自有一片广阔天地。”
“可以有情有爱，但不该只有情爱。”
“万事万物都不能成为你修仙路上的牵绊。”
“只有你是自由的，你的剑才是自由的。”
“才能，一剑定乾坤。”
无极子沉暮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在她心里留下了重重一道刻痕。
沅音猛地睁开眼，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梦。
梦中的师尊凛然而立。
即使因伤隐退在青云宗多年，但身上那曾经剑道第一人的风骨却不减损半分。
细细想来，自她二十五岁迈入元婴期的时候，师尊就开始了闭关。
如今她修为已经到了化神后期，也已经长到一百一十多岁了，师尊竟然还没有出关的迹象。
恍惚间，两人已经近百年没有见过了。
沅音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怅然的情绪。
这种情绪转瞬即逝，眨眼间那双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平静淡然。
沉下思绪，沅音才惊觉最近的梦境好像过于频繁了一些。
难为她这种无心之人，竟也品到了一丝怀念的味道。
沅音并没有放在心上。
下了床榻后，掐指间，一个除尘诀念出。
原本就洁净没有一丝褶皱的法衣更是纤尘不染。
沅音理了理衣摆，推门而出，径直向西而去。
西边竹林里。
尘曜一袭黑衣猎猎生风，脚尖踩在竹枝上，抱剑而立。
身形背光，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等到鹏摇站定后，那原本静立的挺拔身影迎风而下，直扑鹏摇而去。
鹏摇面色一紧，赶忙拔出手中的长剑迎战。
尽管心中把师尊教的所有的剑式都用了一遍，依然挡不住来人的强势攻击。
不出十招，他整个人就被打出了空地，踉跄了好几步才止住了倒退的身形。
抬头看去，空地中立着的人连剑都还未出鞘。
鹏摇唇角紧紧抿起，脸上更沉重了几分。
除了境界和剑招上的碾压以外，鹏摇更震惊于自己的反应。
一个炼气，一个金丹。
其中存在的差距很大，但鹏摇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怯战的懦夫。
可刚刚对上尘曜的一瞬间，他竟然升出了一丝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金丹期的修者，身上会有这么大的威慑吗？
虽然只隐隐泄露了一瞬，但鹏摇现在回想起来，还隐隐有些心悸。
他站直身体，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多谢师兄指正。”
尘曜悠然收回剑柄，眼神没有分给他分毫，淡声道：
“不要给她丢脸。”
声音冷的像是浸在了寒潭里，让人脊背发麻。
鹏摇头皮一紧，头埋的更低了，“是。”
他心里不由得暗暗思忖。
同为弟子，尘曜师兄带给他的压迫感有时候竟然比师尊还重。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鹏摇始终摸不清楚眼前人的性情。
在师尊面前，他矜傲肆意，行事率性随意又不乏章法。
极为俊俏的面容上满满都是亲近和乖巧。
而事实也是。
鹏摇隐隐察觉到，除了师尊，好像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在师尊面前，尘曜师兄就好像戴上了一层讨喜的假面。
而真实的他就如现在一般，冰冷，淡漠。
甚至带着些沉沉的郁色。
忽然，一道微凉又凛冽的气息袭来。
刚刚周身满是冰冷气息的人像是瞬间活了过来，猛地抬头看去。
沅音的身影刚一出现，尘曜脸上就扬起了一个如旭日般，充满朝气的肆意笑容，扬声唤道：“师尊！”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自家师尊亲切的问候，而是更为凛冽的剑气。
女子扬起手，手中的青霜剑挥舞间带起裙摆的弧度，冲着空地上跃跃欲试的尘曜而去。
尘曜眼睛里只剩下了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矜傲俊美的眉目间都是乍然而起欢愉。
他拔出自己的剑直接迎了上去。
两剑相碰间，两人的气息也开始碰撞，清晰可闻。
尘曜眼眸灼灼，带出一丝深沉之意。
声调却微微扬起，带着掩饰不住的亲近和得意。
“师尊，弟子近些日子有所进益，还请师尊赐教。”
沅音眉梢微扬，没有接他的话，挥舞的剑招却越发凛冽。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动用法力，挥舞的剑招快的几乎只留下了道道残影，看不清招式。
还不等下面的鹏摇观摩学习一番，只见那性情莫测的尘曜师兄重演了一遍他刚刚飞出去的情景。
尘曜灵活地在空中侧翻了一下，卸去了大部分力道。
然后手掌握住竹子一翻，整个人稳稳地站在了竹枝上。
鹏摇面无表情：很好，落地比他潇洒。
尘曜眉目灼灼地看着对面同样而立的沅音，随后故作气馁地叹了口气，
“看来弟子还相差甚远。”
沅音手中青光一闪，青霜已经消失不见。
她看着不远处满身失落地大弟子，声音缓和了下来，轻声道：
“你已做得很好，无需过于自谦。”
沅音脚尖轻点回到了地面，尘曜也紧跟其后落到了他身边。
沅音看着两个弟子叮嘱道：
“仙门弟子大会快要开始了，你们二人如果有意向要参加，近些日子万不可懈怠。”
“在此之前为师也无闭关的打算，亲自指导你们。”
尘曜和鹏摇脸上一肃，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