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几日后的凤来，中午休息时间，大家聊得热火朝天。
“秋老虎是在立秋之后，一般有十八天，还有公老虎和母老虎的差别呢……”
杨嫂说着，她正端了个水盆在剥芋头。
如今的凤来，已经另外请了做饭阿姨，一日两餐，工作餐全包，哪怕下午准时下班，也可以在公司吃过晚饭再走。
阿姨是四川人， 做饭很好吃，除了川菜，还做得了一手好面食和好汤，是难得的南北菜通吃人才。
阿姨过来三个月，所有人都胖了一圈。
杨嫂偶尔也会下厨，比如今天晚上，她就要做芋头蒸排骨给大家吃。
刚煮好的小芋头软糯香甜，万姿左边晃一下，偷吃了一个，右边再晃一下，又偷吃了一个。
杨嫂给了她手背一下：“别吃了，再吃晚上就不够了，改天我再买点，就给你蒸着吃，让你吃个够。”
万姿缩回手嘿嘿嘿笑，转身又晃着去了陈列室。
周雪正在和另一个设计师讨论服装细节，这两个都是做细节的高手，于是互不相让，讨论了个热烈。
周雪不得不说大量的话，她开始咳嗽，喝水了还咳，听着让人心疼。
万姿给她递上梨子水，做饭阿姨每天都会换着花样给他们炖糖水喝，今天是梨子水，明天是百合汤。
他们讨论的是某套汉服设计，两人在争论上面的盘扣，是用燕子扣还是用菊花扣。
看起来都很合适，也都很大气，却没法最后定论。
万姿听了许久，不参与任何指导，只要人家没问，她就不提供意见，又晃着出去了，上了天台。
天台上，杨鉴正在阳光下对着看两块布，一看见她就叫：“万姿姐，你过来看看，是不是有色差，同色同染的，怎么会有斑驳色？我看错了吗？”
万姿过去，拖着个小凳子坐下，把两块布挑在了铁丝网上，拖着杨鉴往后靠。
“这样看才客观，来来来。”
02
两人也热烈讨论，楼下一声车喇叭响，急促响亮。
万姿跑到边缘探头往下看，许欢宴在车子旁抬头挥手：“万姿，借周雪用一下，我们去医院拿封档的材料。”
那是之前周雪住院的医院病历存档，他们准备带到德国去，机票都买好了，明天晚上走。
许欢宴陪着去，大概要在柏林待一周左右。
万姿哎了一声，见周雪从楼洞里走出来，她也抬头，小脸白生生的，眉清目秀，小梨涡旋，很开心的样子。
“扣子谈好了？”万姿问了句。
周雪用力点头，笑。
万姿挥手：“走吧，今天给你放假，明天来上班，我们中午吃个送行饭。”
周雪又用力点头。
杨鉴趴在一边看着，也说了几句话，然后和万姿一起，目送着许欢宴带着人远去。
“我们接着来！”万姿拉着杨鉴继续。
许欢宴带着周雪拿到了病历本，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你现在去哪里？”许欢宴问了句，“才下午三点呢，你要回凤来？”
周雪点头，还没点完就被许欢宴推了下后脑勺：“难得有假能跑出来，你还想回去接着上班啊？傻不傻啊你？”
周雪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欢宴，模样格外乖巧。
许欢宴又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哥带你去渤海湾的旧码头看鱼好不好？走起。”
03
渤海湾的旧码头，人很多很热闹，挤挤攘攘的，鱼腥味和说话声交杂，趁着快落的夕阳，格外有韵味。
“这里最早是个大渔村，就一整个村子都是渔民的那种，后来码头慢慢工业化了，三个码头只剩下这一个旧的。”
晚市从下午五点左右开始，一直到七点左右收摊，很多出海打鱼的渔民把新鲜食材堆满了码头岸边，任君挑选。
从北京开车过来，正好两个小时，也正好赶上了晚市开市。
许欢宴喜欢吃海鲜，一周七天要吃四天，还要新鲜的，对北京周边哪里有最好最新鲜的海鲜，如数家珍。
海鲜大市场固然是好，但这种纯天然带野趣的地方，也很不错。
码头旁就是大海，两侧摆满了各种刚打捞上来的海鲜，扇贝，鱿鱼，海带和海鱼，应有尽有。
这一块环境保护做得还行，海鲜品种多而且干净，他偶尔来一次，总觉得意犹未尽。
“你很爱吃。”周雪打字给他看，嘲笑。
许欢宴笑着又弹了她脑门一下：“敢笑我啊……胆子大了，是啊，吃是人生最后的乐趣了，如果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那多没劲啊。”
“这边都是近海鱼类，那边是远洋船带回来的深海鱼，整个晚市五百多米，每天都有好几百上千人来，你跟紧我，别走丢了。”
许欢宴叮嘱，周雪每一步都亦步亦趋。
还有些船靠在码头旁边，渔民不上岸，就把自己的东西放在船头，也在那里大声吆喝着。
“新鲜的海胆……海胆啊！”
“大龙虾，我这里有大龙虾，谁要来看看哎！”
海鲜放在装满冰块的大泡沫箱子里，极速冻着，箱子盖着盖子，上面陈列着一个拿出来的样品。
或者放在大的海水箱子里，最大的箱子比人还高，海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04
许欢宴看中了一箱从远洋带回来的大海蟹，他正弯着腰看呢，被人群挡了一下，就找不到周雪的身影了。
“周雪！周雪！”许欢宴喊了十几声，也没找到人。
他疑惑极了，就一眨眼前，他还看到周雪的，人呢？
他打周雪的电话，没人接，左右看，到处都是人，但就是没有周雪。
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了他，那是多年养成的危机意识，许欢宴立即跑到岸边，站在最高处的一块拴绳墩上，俯瞰着整个晚市。
现在人是最多的时候，太阳正在海平面徐徐下沉，整个码头，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海面上也是如此，正在涨潮，海浪拍岸的声音涌动着，一个浪接一个浪。
周雪人呢？
没有，没有，都没有……
手机没人接，一直没人接。
许欢宴有些慌了，他站在石墩上，绕了好几个360度，终于在不远处的海水里，看到了一个只露着头挣扎着的人。
浪太大，看不清是不是周雪……
许欢宴顾不上那么多，喊了句：“有人落海了。”
他跳下石墩就往那边跑，外套一扒，第一个跳下了海。
傍晚的海水很凉，许欢宴入水那一刻，狠狠打了个哆嗦，他憋了口气下沉，奋力往那边游去。
海水好臭啊，又腥又臭，什么臭鱼烂虾还有垃圾，都被渔民随手丢进了海里，然后被涨潮带着冲到了岸边一条，臭不可闻。
许欢宴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只祈祷那个落水的不是周雪，希望好好的周家小妹妹，还在岸上不知道哪个鱼摊子前挑海鲜呢。
可是当他沉下去，游到落水的人身边时，他的心又凉又沉。
那在海水下挣扎的，整个下半身都被尼龙渔网缠住了的人，不是周雪又是谁？
05
许欢宴感觉到窒息的绝望，海水太黑，他只能看见周雪已经无力挣扎，正在往下沉，那双眼睛是睁着的，正看向许欢宴的方向。
“别过来，这边有渔网。”许欢宴感觉自己听到了她在说话，她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推他，把他推开自己身边。
许欢宴抽腿侧了个身，防止自己被飘着的渔网缠上，他露出头喘了口气，一只胳膊顶着周雪的腋下，把她也托出水面一会。
这里距离岸边不过两米，咫尺之遥，周雪却没办法喊救命，她对着许欢宴动了几次嘴，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有人要跳海救人，但更多的人在后面喊：“别下去，那里都是尼龙渔网，下去被缠住了就是个死。”
许欢宴顾不得许多，他快速下沉，潜入水下，想把渔网解开，可渔网又结实又坚韧，他愣是解不开，不但解不开，反而因为扯动，刚露出水面一个脑袋的周雪又被拽入了水里。
并且开始快速下沉，她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像鱼一样。
有人丢下刀喊着，但涨潮的浪拍过来，小刀很快不见了踪迹。
许欢宴心急如焚，他抬头看了周雪一眼，她的嘴边已经没有泡泡了，眼睛也慢慢合上。
不要啊！
许欢宴心里喊了句，他飘起来，把她往上托，托不动，又快速捏住她的嘴，渡了口自己的气进去。
周雪表情痛苦极了，她拧着眉，一向表情淡淡的脸上浮现出很激烈的情绪，她抬手软绵绵地推了许欢宴一下，要他上去，不要管自己。
许欢宴双目痛得像被针扎，海水刺激得他感觉自己在狂流眼泪，他捏着周雪的手臂，用力捏着，好像借此才能告诉她要活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浮起在海面上深吸了口气，又下沉，连续给周雪渡了好几口气，在第三次浮起时，他听到了有人跳入水和在身后吵吵闹闹的划水声。
终于有人来了，许欢宴松了口气，周雪被渔网缠得死死的，别说挣扎，就连动都动不了，她坚持不了太久。
来救援的渔民靠近了，有人潜下去开始割渔网。
06
“不行，她得配合一下，把腿抬起来，快。”
下去的渔民又上来，“快点，等会大潮来了，我们都要玩完。”
要被一股脑拍到岸边石壁上，大家都是死。
许欢宴用力把周雪拎高了一点，他俯下头在她嘴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给了她一个巴掌。
抬起腿来，听话，周雪！
周雪皱了皱眉，勉强睁开眼睛看着他，很快又垂下头，但总算听懂了，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抬起了腿，竭力凑近了渔民手里的刀刃。
岸上有人丢了个东西下来，许欢宴举手接住，他的脸青白色，那是冷的。
手里一根巨长的给鱼箱换气的长透明管：“给她塞进嘴里，让她喘气，不然憋死了。”
有人喊，许欢宴秒懂，他再度沉下去，捏着她的嘴粗鲁地把管子塞了进去。
所有人都过来帮忙了，有人在用巨长的板子隔开飘来的污物，还有人打着手电筒给他们照明。
太阳几乎全部下沉，海面昏暗，但也明亮。
新鲜的空气从管子里涌入肺部，周雪精神好了些，她神智从浑浑噩噩中苏醒，看着自己腿边，缠缠绕绕不知道多少圈的渔网正在一点点下去。
她刚落水时挣扎得太厉害，最后越缠越紧，腰部以下整个都被拖住，如果许欢宴没来，几分钟内她就会窒息而死。
渔网被割开，她被慢慢解救出来，大腿，小腿，就剩下一个脚脖子了。
许欢宴扶着她的双臂，减轻她的体力消耗，并一直摸着她的头，用行动告诉她不要害怕。
涨潮的海情况很复杂，海水压力是平时好几倍，大家用了工具和整整十几分钟的时间，才终于除掉了所有渔网。
当所有人都上岸时，人们集体倒在了地上，疲惫不堪。
许欢宴喘声如牛，爬过去摸了摸周雪的脸，先确认了她还活着，再一头倒下，开始呕吐。
海水又腥又臭，他们俩都湿嗒嗒，臭哄哄的。
“谢谢老天，你还活着。”他每个字都说得艰难，筋疲力尽。
周雪被一个大妈半扶着，也在吐，她脸色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人也还在半昏迷中，没完全清醒。
“120来了。”有人喊，远远地有急救车的声音传来。
“来来来，来帮忙，把位置让开，让医生过来。”有人喊。
无数人在围观，大家议论纷纷，说在这个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码头竟然还有人会掉下海，而且那一块海域竟然还有人扔了废弃的渔网，真是太奇怪了。
周雪被抬上了车，许欢宴也要去医院检查，他举着手向大家作揖道谢，说自己一定会报答大家。
救护车发动，周雪伸手去拉他，许欢宴握住她冰凉的手，她的指尖颤抖得厉害，在他的手心轻轻动了动。
许欢言看着她的脸，认出她做出的那个口型。
“有人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