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陆景明有些讶异，他啊了一声，很快就沉默了。
他的父亲，陆乘风，也曾是一代经商奇才来着。
普通中产之家出生，30几年前赤手空拳打天下，十年里就把陆氏推到顶峰，一时风光无两，富豪榜排名前三很多年，却中年陨落，英年早逝。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说的就是陆家。
陆景明脸上的唏嘘和难过，全被张文洋收入眼中，他笑了笑：“如果你父亲还在，你们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你很能干。”
“说到做到，替父还债，是条汉子。”
陆景明敛起情绪，说了句谢谢，又说了句不敢当。
仆人过来送茶，是锡兰红茶，茶香很好闻，带着点淡淡的荔枝香，是新品种，大家又聊了两句后，很快进入正题。
“我不认为我们的黄金头寸在可预见的未来会发生变化，暂时来说，我没有看到利率环境发生重大变化。”
陆景明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调取了几个简单的文件表格，解说起来。
张文洋有股子执念，他在期货市场的投资，几乎全是黄金、钢铁这样的金属，尤其是黄金，是他在几大期货市场都有大量投资的。
而黄金，是陆景明最擅长的一条线。
“可我的财务顾问说，今年下半年的金价，一定表现不好。”张文洋说。
他可不止这一个代理人，在印度，他有一整个投资团队，只不过，这个代理人给他打理的是期货而已。
陆景明笑笑：“我知道很多分析师都会这样认为，因为除了中国，几乎世界上所有的金融市场，都会受到美国市场的冲击，而今年上半年，美国鹰派政策一直在收紧。”
“这影响了全世界的金价，让很多投资者对黄金失去了信心，但据我的分析来看，至少在短期内，黄金还是会在高位移动。”
陆景明不紧不慢，一张张表格调出来，无论面对谁，他的脸一直都是那样，带着淡淡的笑，从来不怯场。
02
时间不多，陆景明也没说很多，他只简单分析了一下国际上黄金期货形势和印度国内的对比，他自己的笔记本和书房里的电脑都开着，还有投影，也开着。
国际上几大市场一目了然，抬头，低头，转头，都有。
他用了大概十五分钟就把事情说完了，然后转头去看张文洋，发现对方一直没什么表情，面上仿佛结了冰。
他合上电脑，做了收尾。
“就这样。”
张文洋手里的雪茄揉来捏去，就是没抽，他也没看人，视线一直停在桌子的斜角上。
“王奇和你说了，如果给我做事的条件吗？”
陆景明顿了顿：“说了，他说如果要替张先生做投资，就只能做张先生的，不能做其他人的。”
他笑了一下，“我做不到，所以，我今天只是过来拜访一下，如此而已。”
王奇震惊看过来，不做？不做过来干嘛？跑那么远！张先生给的佣金很高啊！
张文洋也有些惊讶，他挑了挑眉，第一次很认真看了陆景明一眼。
“真的做不了，我在北京有公司，那才是我的主战场，盛行和港丰还有合作，长短线很多，孟买这边，不过是一个玩票性质……”
陆景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好意思，“您知道的，我在国内，永远别想有自己可以运作的钱，除非我还清所有债务，可我已经28岁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债我当然要还，但我也想有点自己的钱和生活，所以，我找朋友帮我运作，在这边开了公司。”
他很认真地看着张文洋，不在乎对方用什么眼神来看着自己。
印度和中国的关系始终很微妙，说友好不友好，说不友好但暂时还算客气，没有引渡和被查的危险，不像在美国那么高调，印度算是一个适合藏钱的地方。
“但这件事始终不太好，所以，我要尽量隐蔽一点地做一段时间，在不被发现之前，赚取更多的利益，快速而安全，是我最需要的。”
“张先生你对我来说，体量不够。”
03
张文洋黑黝黝的眼睛盯着陆景明，一眨不眨。
王奇被陆景明绕晕了，但想了想又能理解，不由同情地看了他好几眼。
是啊，又不能以这里为主战场，想要短时间内，安全快速赚取一大笔钱傍身，张文洋的确不是好选择。
他肯定不可能一开始就给陆景明很多，王奇从刚开始到现在的独家代理，走了可是整整五年呢。
“你够坦白，我不是没有这个体量，而是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张文洋冷冷的，他瞥了一眼王奇，“像他，就算是独家代理，但能力还是欠缺，我就不会放太多。”
王奇垂下头，不敢抬头，脸上火烧火燎的。
老子也没少给你赚钱好不好？他心里不服气，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陆景明只是微笑，不接茬。
张文洋很干脆：“行了，你都不打算帮我做事了，我们还谈什么，走吧。”
他把雪茄往桌子上一丢，雪茄滚到地上，“我不留你们了，好走。”
陆景明把雪茄捡起来放回桌子上，收了笔记本入袋，鞠躬告辞。
王奇也跟着告辞，张文洋甩甩手，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在门口等仆人开车过来，王奇去看陆景明，他侧脸清俊，面容温和，却让他看不懂。
照他的想法，如果真不想做，那就不见好了，见了又说不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陆景明回头笑，笑得温柔如水：“我只是很好奇你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和我父亲认识，我就更不想做了。”
“为什么？”王奇更加惊讶。
“因为我有今天，都是我父亲害的。”陆景明冷冷地说，他沉默了一瞬，又开了口，“当然，嫌钱少也是主要原因，我都为钱冒险来这里了，为什么要赚那么少，还不如不做。”
王奇静静听着，没再说话。
04
中国，横店。
万姿订了临月私厨，一个在湖边别墅里的私家菜。
文化人追求高雅，庄哥一个下午都在说自己的文化底蕴，滔滔不绝，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两人见缝插针聊了好一会儿，庄哥虽然是个高大的内蒙汉子，内心却细腻风月得很，最后是他点名在这里吃饭的。
万姿去订桌，很顺利订到了最后一个小包厢。
她，跟着不走的季齐，还有庄哥两夫妻，一共四个人，开吃。
环境是真的好，水榭花香，暮色下水波粼粼，墙上挂着的，都是中国水墨画，特别有情调，除了蚊子多。
还除了，这两夫妻都太能喝了。
庄哥是做历史剧的老牌服装统筹，做了近二十年，经验老道，是行内大佬。
他现在，在一个筹备中的，大型历史剧里做服装，总服装预算八百多万。
万姿如果能拿下其中一部分，也发财了。
这人是朱梓琪无意间认识的朋友，夫妻为人都不错，豪爽仗义。
庄哥也是被展会上杨嫂那套汉服吸引过来的，他看到得晚，所以联系得也晚。
那套汉服是万姿想法的一个偏枝，最晚开了花。
“就那个服装，汉服，用你们的布料做，除了粗布的，宫廷的，官宦家的，都用那个布料，要有高级感，设计感要好……”
庄哥滔滔不绝，他老婆则一杯接一杯和万姿碰杯，季齐代劳都不行。
一顿饭下来，谈工作只占了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都用来喝酒了。
内蒙人民真能喝啊，男的女的都能喝。
05
万姿这几个月自己出来跑公关，也碰到几场酒局，知道今天躲不掉，也就不躲了。
季齐要代喝，她都没让，这是她自己要维护的关系，得自己上。
“你能喝多少？”季齐问，他有点担心。
“不知道。”万姿很坦白，她没有真正喝醉过，当然，也没有真正放开喝过。
“你在这里，我很放心，等会儿我喝醉了，你送我回去。这个订单我要拿下。”
季齐看着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些好气又好笑，但没再拦着了，只是减少了自己的饮酒量，好做后勤保障。
高度白酒，四人喝了两瓶，大部分都进了万姿和庄哥的肚子，那就不少了。
万姿喝多了，脸上一点都不显，走路还很直，甚至于和庄哥夫妇挥手告别时，还很有模有样。
季齐和她在门厅处等代驾，不放心看了她好几次，见她撑着头，安安静静坐在小凳子上，先松了口气，以为她真的酒量惊人。
结果等出来去停车场，夏风一吹，万姿就上了头。
季齐是开了自己的车从上海过来的，万姿没有，她站在路边不肯上车。
“那不是我的车。”
“那是我的车啊。”
“你是谁啊？”
季齐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季齐啊。”
“季齐是谁啊？”
季齐挠头，他见过的酒疯子不少，但这样口齿清晰，看起来像没喝醉，实际上已经醉翻了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憋不住乐：“季齐是你朋友，是你和陆景明的朋友。”
陆景明，万姿喝得再醉，这个名字还是记得的，她马上很乖的上了车，一点都没反抗。
06
司机在前面开着，他们坐在后座，距离有点远，开车要半小时。
季齐从车后座门上掏出一瓶水，拧开给万姿喝，万姿喝了两口就不要了，她昏昏欲睡，眼睛都合上了。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季齐说，他拿过一床薄毛毯给她盖上，万姿很快没声音了。
他开了点窗，窗外空气闷热，热浪翻滚着，汹涌扑进车厢，他又赶紧再关上。
车里酒气很重，但在猛烈的酒气中，依然夹杂着一股子蜜桃香。
季齐觉得自己鼻子一定出问题了，他揉了揉，又揉了揉。
今晚没喝多，从万姿说要他负责把她送回酒店开始，他就没怎么喝了，全部一起，顶多二两，微有醉意。
他掏出手机看信息，突然肩上一沉，万姿的脑袋歪到他的肩膀上。
她没醒，依然合着眼。
季齐不敢动，心脏瞬间炸开了锅，疯狂叫嚣着，犹如休眠火山底下的熔浆。
又冷又热，心砰砰跳，让他一阵阵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极轻微地侧了侧头，看见万姿鸦羽似的眼睫毛休憩着，秀气的鼻子微微皱着，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稳。
她五官精致，尤其眼睛，特别明亮，眸光深处好像有漩涡，让人陷进去就不想出来。
他坐得僵硬，一动不动，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低的那一头托着万姿的脑袋，稳如泰山。
他保持着一个姿势到了路程一半，万姿换了个姿势，把头抬了起来，往另一边靠。
他的肩膀上热量散去，有些空荡荡的，很快就冷了。
季齐转身给她拉了拉小毛毯，把叹息咽进了喉咙深处。
车子十分钟后到达酒店门口，刚停稳，季齐还在扫二维码付款呢，那边的万姿，就推门下了车。
她明显还在醉意中，刚踩在地上就差点摔了一跤，然后骂了句脏话。
季齐连忙下车，把车钥匙丢给门童，就绕到另一边去扶人。
万姿已经站稳，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地上，长舒一口气，一下子神气活现了起来。
她甚至伸了个懒腰，露出极为慵懒的一面。
“走吧，房卡给我，我给你开门。”季齐说着，伸手搀扶她。
万姿往旁边跳了一下，瞪圆了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可惜眼神还是散的：“你谁啊你？！”
季齐好耐心：“我季齐啊，走吧，我送你上去。”
万姿努力想看清楚，但眼前一片模糊，除了能看清那个晃个不停的酒店标识，就啥都是一团稀糊糊了。
她知道自己要回酒店，于是避开季齐的手往酒店里去，刚走两步上台阶，差点又摔一跤，季齐马上抱住了她。
“万姿，你真的喝多了……”
万姿一下子怒了，tmd，这里竟然有捡尸的，还捡到老娘头上了！
削他！
万姿毫不犹豫举起高跟鞋就砸过去，正中季齐额头正中，他的脑门上，立即鼓起一个红彤彤的大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