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焉陨灭了。
正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一生戎马，成仙之后也没和平几日，最终还成为引狼入室的罪仙。其实她远没有九重天上那些曾经的同僚那么伟大。
她选择堕仙，并非全出于护住族人的心意，更重要的是，作为司战，她识人不清，几乎毁掉了仙都数千年的底蕴。她是真正觉得，自己当不起司战，有罪者自当赎罪。
那时候她是做足了准备要陨灭的，是天道网开一面，留她活至今日。
当入陌再一次现世，伤害了她周遭的人，抢先自己一步，将冬焉除掉，正红有一瞬间是迷茫不解的。她自堕仙后，好像便没有什么方向，只是单纯地活着。
冬焉被揭下烟火的假面具时，她脑海中满是司战宫中被搜出来的通敌证据；可冬焉散作漫天光点回归天地时，她反而想起那执着站在她门外端汤的老人。
“接下来，便是你我的战斗。”入陌知道正红在出神恍惚，按她的性子本应该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狠狠地偷袭重创，可是她的心口冰冷得如同堵住了一块不可融的玄冰，好一段时间居然喘不过气来，完全是有心无力。
正红垂下了眸子，再次抬眸时，那熊熊燃烧的战意完全安静下来，刻薄的美人脸面无表情，但反而令入陌心头警铃大作。
她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下，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气流奔涌沸腾起来，将那小部分空气烧灼出瑰丽的血红色，而后一柄一米的长刀从中倏忽显露出来。
无鞘，无锋，并不是常见的金属打造，而是如同从一整块剔透的红水晶之中磨出来的，鲜血一般的光泽流转如光焰，看上去仿佛整柄长刀将她眸中的烈焰都吞噬殆尽，正兴奋地发出轻声的嗡鸣。
这柄长刀，陪伴正红走过大半生，已经数千年不曾面世，正红一度以为此生她都用不上，它的名字也很简单，就叫雪中。
入陌笑了笑，说道：“听闻师父，成仙后再也没有动用过雪中，没想到为徒几十年，竟然能得到这个荣幸。”
正红一把握住微微颤动的刀柄，抬眼之间几乎是什么情绪都被雪中吞噬了，说道：“我不是你师父，来战。”
成仙前，雪中为来犯之敌亮出光焰，成仙后，雪中的敌人便只有魔族。
入陌垂下了头，任由斗篷的阴影将她的面容笼罩进安全地带，只有正红看得到的地方，红唇轻勾出一抹畅快轻挑的笑意。
她轻声说道：“好吧，正红大人。”
月无度一如往日地安静，甚至可以说是荒凉。既然本就是九重天的一部分，景致自然很不错，云雾缭绕，密林深深，一阵风吹过，树叶相互摩挲着飘落。
巫祺清醒过来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自己只是无意间晕倒在仙都的某个角落，而不是受了什么魔族的胁迫。可是这里景致虽然很好，却鸦雀无声，真正的万籁俱寂。
她回过神，眼神中满是警惕地打量了四周，又低头确定自己双手双脚并没有受到什么束缚，看起来的确不像是自己被绑架，但巫祺心里清楚，那个魔族只是有恃无恐罢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凡人生魂，而徵羽也不过是不善武力的琴妖，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介魔族的威胁，若是捆绑起来，反而显得那魔族小题大做。
更何况，这里虽然环境同九重天差不多，可半点建筑都没看见，想必是什么密境。那魔族可是胆敢在仙都直接截人，不可能将他们随便丢在什么地方就走了。
巫祺强迫自己不要害怕，可越是冷静想清楚，她的身躯越是控制不住地发抖起来。别说那是魔族，就算她只是被随便一个土匪劫走，那她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十九岁，普通人，没有任何超能力，连拼命逃跑也做不到。
她视线突然又开始模糊起来，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在簌簌落下，她用力抹去，还没怎么看清，便又被下一颗豆大的眼泪模糊，于是又用力去擦，如此来回，眼眶周围便红肿得像是被一拳打过去了似的。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原地坐下，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自己的头埋进其中，任由眼泪浸湿了衣袖，只是咬紧牙关不愿意哭出声。
巫祺，你要振作，你别哭了，徵羽还昏迷呢，你得想办法带着他一起逃离这个鬼地方……不对，徵羽那么重，她这细胳膊细腿哪里扛得住呢……要不然，你先保存体力，等正红大人来救……对！你身上有正红大人的祝福，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你别哭了，听到没有！
她尝试着安慰自己，眼泪还是失控着，源源不断地涌出。
你很勇敢的，你看你现在还在努力振作，你一定可以平安地回去客栈……你想想，徵羽就在你身边，璇玑前几天还说要和你分享最新的综艺，还有烟火和散萤他们，都在客栈等你们。徵羽还没醒，你哭一小会没关系，但是万一他醒了，你多没面子啊！
然后安慰似乎有点奏效了，眼泪终于止住了汹涌的势头，慢慢地停止泄出。她将最后一道哭腔咽下，抬起头，稍微适应了一下光线，发现自己的衣袖湿透了，于是用胳膊附近的衣物擦干最后一点湿意。
巫祺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情绪崩溃之后终于能够冷静下来面对目前的情况。她想来想去，都觉得，此地必有蹊跷，她自己没有半点术法，擅闯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还不如就守在原地，等徵羽醒过来再说。
于是她扭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徵羽，这才意识到，她顾着哭，把徵羽晾在这里许久，于是喉间一哽，愧疚弥漫了心头。
巫祺坐在他身边，仔细打量徵羽的身体情况。喝下旧日归之后，此时他的半边骷髅身子已经全部变成人的肢体，皮肤血肉俱在，与本就完好的那边不无二致。
徵羽尚在沉睡，平和的五官看不出什么表情，眉宇舒缓着，高鼻间轻轻进出着微弱的气流，胸膛也轻微起伏，看上去很是安稳。
平日只有半张便极好看的面孔突然完整了，本来还多少有几分看不习惯的巫祺，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平白觉得周遭的空气隐隐有点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