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刘彦明说的是有道理的，但真的要面临抉择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一种痛苦。
当板凳被泡面头欺辱，攥紧了拳头，忍不住要反抗时，当他看见妻子隆起的肚皮时，眼里透着的是我从未在任何一个流子眼里见过的柔软，我为这种柔软而痛苦。
我已经在学习着让自己变得更狠了，但还是无法做到像小卫那样，可以对一个对没有威胁的女人施以暴力而面不改色。
羊克和刘彦明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等着我拿主意，可这个决定对我是一种煎熬。
如果，我是羊克，或者我只是八戒、鸭子，我可以一笑泯恩仇，可以云淡风轻的和过去说声再见，但在老大这个位置上，我不能，否则我难以服众。
这是一个终将执行的残酷决定。
……
我们闷在旅馆的房间里，关上所有窗户，拉上所有窗帘。
沉默中，我们戴上纤尘不染的白手套，我们粘上足以使我们面目全非的假胡子，我们检查着枪，我用湿润的抹布一次次擦拭着枪身，枪身变得漆黑油亮，我推出54手枪的弹匣，反复检查着子弹，将子弹一颗颗推出，又一颗颗嵌入。
关掉电灯，漆黑的房间里，手套白得炫目，枪已隐没于黑暗。
晚上八点多，推开房门，我们走了出去。
……
我们来到阿强理发店，围绕着理发店与城中村，反复踩探地形，麦元管理区的派出所离城中村大约只有不到两里路，如果出现意外，公安可以很快到达，但庆幸的是，城中村的入口马路很逼仄，马路两旁停放着不少摩托车自行车以及大件杂物，公安的车要开进来不容易。
城中村的人口很密集，阿强理发店周围的住户很多，这里不适合办事，为此，我们做了几手准备：
我们准备了湿抹布，抹布裹着枪口，可以减震降噪。
我们把面包车开了出来，停在城中村后门的一个视野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我们反复检查面包车的零件，和熟悉路线，确保发生意外能够安全撤离。
……
又过了一天后，我们决定动手。
不是怕夜长梦多，而是我担心，板凳和他老婆为了生活而奔波，为了即将降生的生命而欣喜期盼的模样，会动摇我的信念。
……
晚上九点多，城中村已归于寂静，路灯昏黄，夜风凄冷。
我们埋伏在板凳回家的路上——他们住在理发店后面大约四五十米远的单元式老楼里，那栋老楼我们也踩过盘，里面住了不少外来务工人员，也不方便动手。
板凳夫妻俩，每天九点左右收工，回家会经过一个光线很黯的大约十几米长的小胡同，这是最合适动手的地点。
胡同的入口是一个上坡，蹲在那，我可以看见很多事儿。
隐隐约约，我看见理发店的灯熄灭了，在理发店门口的路灯光的照耀下，我看见板凳出来了，他穿着一件破了几个洞的发黄的背心，肩膀上搭着一块汗巾，一边走，蹲到墙边不知道在捡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当他起身时，我看见他手里多了一个矿泉水瓶子。
他动作熟稔的把瓶盖拧开，把水倾倒掉，踩扁，然后扭过头对他女人说了些什么。
我无法听清楚他们说的内容，但我能感觉到，板凳捡到瓶子时的欣喜。
也许，对此刻的板凳来说，所谓的家，也就是由这无数个一毛钱的瓶子，构筑而成的吧。
脚步在逐渐变近，我的枪也在逐渐变冷。
我听见板凳对他女人说，“阿珍，明天你别来店里了，娃娃快生了，动了胎气不好。”
阿珍的回应中，带着甜蜜：“没事儿，还有三个多月呢，你一个人挺累的...”
“我累一点没关系，我肉糙着呢。”板凳声音柔和规划着未来图景：“明天我去寒溪河扛沙包，晚上店里没生意，扛包能挣不少钱的，再过几年，我们就能在新世纪买房子了。”
“等娃娃生下来再说吧...”
“不行，娃娃生下来要钱的地方可多了，奶粉，尿不湿，上学，我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娃儿不能走我老路...”
耳畔，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此的清晰，我的枪很冷，非常冷，那是一种让我无比陌生的冷，我强行攥着枪，在所有信念瓦解之前，逼迫自己站起来。
“阿珍，去帮我买包烟吧，一块的相思鸟。”
快到胡同口时，板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女人说了一句。
“你啊...少抽一点。”
女人迟疑了一会，最终没说什么，往胡同口看了一眼，掉头去七八十米外还亮着灯的小卖部买烟去了。
我不知道板凳是否发现了什么，但他支开女人的这个做法，让我如释重负。
脚步更近，板凳已经走到胡同口，而我们三人，也在同一时间起身，举枪指着他。
当看见我们三人时，板凳不但没躲，反而快步往胡同里钻，幽暗的胡同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这个举动却证实了，他确实提前发现了我们，并且，没有躲！
他的喘息很剧烈：“何老四，你来了。”
“你知道是我？”
“公安不会以这种方式蹲我，除了你们还有谁呢？”
我的心呯呯呯的剧烈跳动着，问：“为什么不跑？”
“我家在这，我女人在这里，我能往哪里跑？”
“你是个男人。”
我搂着他的肩，我们三人团团围着他，用枪指着他，把他往胡同深处拽，我用枪抵住他有点跛的左腿，轻声说：“我敬重你，但欠下的债得还，你莫怨我。”
我正要开枪，后面的胡同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跟着就是一声惨叫！
我回头，就看见板凳的女人摔在胡同口，刘彦明疯狂的扑过去，压在她身上，粗暴无比的揪住她的头发，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零星的灯光下，女人身下一大滩液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女人痛苦的脸开始变形，而她的手里，还攥着邹巴巴的两个五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