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荒城,这座矗立在荒原与人类疆域交界处的巨城,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凶兽。
城墙斑驳,浸染着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暗沉血迹,夜风穿过街巷,带来远方荒兽的隐约嘶鸣,也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赵坤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自从投靠了影阁,在这座龙蛇混杂的边陲雄城里,他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影阁派来的两名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融在他居所角落的黑暗中,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
有他们守护,再加上影阁在镇荒城内布下的诸多暗桩,他觉得自己安全无虞。
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背叛风家?那又如何!风家老太爷重伤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偌大的风家军群龙无首,几个小辈争权夺利,能成什么气候?
他赵坤带着风家边境布防图和一支精锐亲卫的投诚,足以让他在影阁获得一个不错的位置。
“风家……哼,也想抓我?”他轻蔑地低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酒液辛辣入喉,却让他更加志得意满。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借助影阁之力,将来或许还能反咬一口,将风家残余势力吞并的美好前景。
他却不知,在他眼皮底下,在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堡垒内部,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同一片夜色下,镇荒城最大、也最鱼龙混杂的酒楼——荒月楼,正是这张网的编织中心。
荒月楼,取自“大荒孤月”之意,是三教九流、各方势力交汇打探消息的地方。
吆喝声、赌骰子声、陪酒女的娇笑声、冒险者吹嘘自己猎杀荒兽经历的粗豪嗓音混杂在一起,喧嚣鼎沸,足以掩盖任何不欲人知的密谋。
谁也没有留意到,近日入住的一批批商队伙计、行脚商人,他们的眼神过于锐利,他们的步伐过于沉稳,他们之间偶尔交汇的目光,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夜渐深,喧嚣渐息。
当月色攀上中天,清冷的光辉洒满荒月楼雕花的窗棂时,那些白日里分散在各处的“商人”们,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指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的目标明确——天字一号房。
推开那扇沉重的、用百年铁木制成的房门,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门外是凡俗的喧嚣与尘埃,门内却是极致的静谧与雅致。
一股无形的力量波动扫过每个进入者,确认身份后便悄然退去。
房间内部,显然被精妙的阵法笼罩,隔绝了一切窥探的可能。
竹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在窗纸上,疏落有致。
窗外,镇荒山脉特有的灰白色山雾,如活物般漫进室内,将半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汽里。
临窗的位置,一道素白的身影静坐。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八的少女,身着素色鲛绡裙,衣料轻薄如雾,仿佛承不住夜露的微凉。
裙摆之上,银线绣着几枝疏梅,枝干虬劲,花瓣清冷,随着她细微的呼吸,那梅花似乎在悄然绽放。
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只是松松地挽成一个流云髻,仅用一支质地温润的羊脂玉簪固定,几缕发丝垂落颈侧,平添几分随意与慵懒。
山雾缭绕在她周身,让她不似真人,倒像是从某幅年代久远的水墨古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带着一身墨香与留白的韵味。
她执盏的手指纤长如玉,指节分明却不过分嶙峋,正握着一只釉色沉静、开片如冰裂的建盏。
素手提起一旁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的银壶,沸水注入盏中,茶叶舒展,腾起氤氲的白汽。
那热气模糊了她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眼尾天然带着一丝微妙的弧度,微微上挑,平添几分清冽与距离感。
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深不见底,看人时总带着三分与生俱来的疏离,七分洞悉世情的淡漠。
鼻梁挺直如雪域山峦的脊线,唇瓣是天然的淡樱色,薄而润泽,只是唇角总习惯性地抿成一道冷峻的弧度,仿佛世间万物、悲欢离合,皆入不了她的眼,动不了她的心。
茶烟袅袅升起,在她面前盘旋、消散。
她将茶盏凑到淡樱色的唇边,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吞咽。
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甚至连那浓密睫毛垂落时划出的弧度,都像古寺檐角静默的铜铃,无声,却自有其不可言说的章法。
一滴小小的茶沫,沾染在她唇角。她只是抬起那如玉的指尖,极其随意地轻轻一抹。那一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微艳色,转瞬即逝,却比任何刻意描画的妆容,更显惊心动魄。
窗外,忽有被惊起的山雀扑棱棱掠过,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她也只是眼睫微颤,抬眼淡淡地向窗外扫了一下。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惊,没有喜,没有好奇,只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清冷与平静。
仿佛连最无情、最迅疾的时光,在她面前,也不得不放缓了奔流的脚步。
紫檀木案几上,一只天青釉色的瓷瓶里,斜斜插着两枝含苞待放的雪梅。
冷冽的寒香与清雅的茶香在室内交织、缠绕,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那梅花的冷香染了她素白的衣袂,还是她骨子里的清冷,浸透了这满室的芬芳。
进入房间的暗卫们,约莫十余人,皆是风家耗费巨大资源培养出的精锐。
他们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显然都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好手。
然而,在面对这窗前静坐品茗的少女时,这些桀骜不驯的汉子们,却不约而同地垂下头颅,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在左胸心脏位置,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
“少夫人!”
声音低沉,充满了敬畏。
作为风家最核心的暗卫力量,他们自然调查过这位风家年轻一代少主的夫人——诸葛凤梧。
与风家并列的诸葛家长女,但真正接触到核心信息的他们却深知,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风家能够把暗令交给她,而非任何一位风家嫡系子弟,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诸葛凤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轮被薄雾笼罩的荒原冷月上。
她的声音响起,清冷、平静,如同山间敲击冰泉,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人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