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而大雨之后的地面也稍稍干涸一些。
扶着战车前横木的太师姜子芽却是一点都不急，只是按捺着大周军按部就班的填平壕沟。
“太师，燕国军队竟然回营埋锅造饭了！”
“太师，对面的燕国军队竟然原地坐下休息，丝毫没有阵型可言。”
“冲他娘的吧！这么散漫，军纪也无，一战定然可胜。”
身边的将校七嘴八舌，太师姜子芽却是根本不为所动，最后实在是听烦了，才大喝一声，制止了这群冲动的敢战派。
“都住了！”
太师平时养尊处优，处处一副高人模样，极少这么失态。但是陡然一发怒，也是惊得众将唯唯诺诺，不敢在言。
只是太师姜子芽也是懂得治军之理，不可一味的强令，所以稍稍缓了一口气，就耐心讲解道，“这燕军作战勇猛，非是轻与之辈。现在我军主力被壕沟阻隔，若是分兵强袭，岂不被人各个击破？更兼昨夜攻陷我白虎大营，此时敌军士气正盛，不宜与其争锋一时。待我大军填平壕沟，一齐向前，则一战可定矣。”
众将闻言，各自相视，只得遵令。
待众将散去，各自督促军士加紧填平壕沟。而大周皇帝姬文昌这才暗中问道，“太师，真就这般等待敌军缓过劲儿来？”
姜子芽只是抚须，“陛下，眼前之敌不过强弩之末，若是强行威逼，岂不知困兽犹斗的道理？我军如此静待，敌军血气一去，自然溃乱也。”
姬文昌恍然大悟，不自觉地称赞起来。
“况且咱们这围点打援之计，其意在破城矣！”
姬文昌心中一动，连忙追问：“太师是说？燕京城会派人来救？”
“那倒未必……我观那青鸾不过姿色动人而已，或许有些才气。但是离旷世奇主可差距远甚，恐怕没有这个胆子会杀出城来。若是萧胤镇尚在，怕是还有可能……”
讲到此处，姜子芽也是心头一跳，一缕灵感陡然闪过心间，但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太师？太师？”
看着姜子芽突然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思，姬文昌在一旁也是担忧不已。
“没什么？没什么？”
姜子芽被姬文昌这么一叫，思绪中的那一缕明悟却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了，只得摇摇头，不再去想，但是眉头却更是紧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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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头。
青鸾也换了一身戎装，按剑而立，远望数里之外的丛林，只是面色发白，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龙熙岳也瞧出不对，小心得问道：“陛下，可是想要出军援救？”
原来，昨夜燕京城头折腾了一夜，自然是惊动了青鸾。而青鸾得知有人送来布条，也是吃惊多过于欣喜，甚至一度认为是萧胤镇没死，来救援燕京了。但是旋即，又想起来自己现在自立为女帝，岂不是谋朝篡位？
可真等看完通风报信的布条之后，青鸾却失望了。这布条字体娟秀，定是出于女子之手。显而易见，绝不是萧胤镇。而且若真是萧胤镇，怎么会搞得这么偷偷摸摸？
青鸾听了龙将军的问询，只是斜了他一眼，“龙将军，你以为如何？”
龙熙岳也是汗颜，心里早就开骂了，要不是从小看着青鸾长大，恐怕早就忍耐不住想给她来一个大比兜。自己真他娘的是摊上了，送走一个萧金虹，又来一个萧青鸾。
果然是一对父女，这没当上皇帝之前都是温良恭俭让，一旦登基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什么都要我猜么？又玩帝王心术那套，反正出事是自己的锅，万一做成了都是你英明神武。
暗自诽谤半天，龙将军也准备破罐破摔，反正自己什么样的皇帝没见过，你装我也跟着装呗。
“陛下，臣以为现在的关键是找到关键之处，只要找到关键问题，自然就能解决问题关键。”
“你！”
青鸾闻言，目光里愤怒一闪而逝，只是冷哼了一声，焦躁的踱了几步。然后又是转头看向龙将军，直把龙将军看到浑身不自在，最后只得低头弯腰见礼，可也不再出一言。
看了半天，青鸾也知道看不出什么了，只得放下身段，低声温语问道：“龙叔，现在该如何是好呀？”
本来打定主意装聋作哑的龙熙岳，骤然听到青鸾叫自己龙叔，也是心中一惊，这称呼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自己了。好像自从青鸾成年以后就再也没叫过自己这个称呼了，他自然懂得，皇宫之中礼教甚多，人都是由不得自己。但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现在这一声龙叔，直接把龙熙岳给喊破防了。叹息一声，龙熙岳努力眨了眨眼睛，把眼角里不明的液体拼力隐藏起来，然后才小声回应道：“你要是还想着当皇帝，就赶紧趁着外面的援军没彻底败了，杀出去……这样还能有一丝机会。若是，就这么干看着，那除了等死，就只剩下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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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秦晦军。
分出去一半的军队埋锅造饭，士卒们刚刚没吃上几口，就听到对面大周军传来一阵欢呼声，看样子是已经填平了壕沟。
但是武震天却也不甚着急，还依然坚持在前线躺平，说是躺平就是找一块还算干净的树根靠着休息。而且还胆子大到闭目假寐，但是实际上他也根本睡不着，只是强迫自己身体在休息而已，那柄长戟也是须臾不敢离身。
身边的士卒看着自家将军如此做派，也是心安一些，反正不过就是一死而已。想通了此处，很多士卒也不再浑身发抖，只是赶紧找些吃食填饱肚子，然后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以应对接下来的大战。要知道战场之上，多一份力气，就多一份保命的本事。
“武将军！给！”
武震天睁眼一看，一个热气腾腾的木碗直接递在了眼前，里面装着刚做好的豆饭。再一抬头，竟然是奸相秦晦亲自送来。
“秦相？！你怎么来了。”
武震天一惊，赶紧爬起来，想要见礼。秦晦却连忙按住他，也是一脸至诚，“都什么时候了，武将军就别整这一套了。诺，赶紧吃饭吧。”
武震天虽然感动，也是知道秦晦说得是真的，现在随时会战死，何必计较这么多。于是也坦然的接过秦晦手中的碗筷，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就把热腾腾的豆饭往口里扒拉。
厮杀了一夜，武震天除了喝了一些水以外，真的一粒米都未进，早就饿到不行。只是刚吃几口，就停了下来，从碗里挑出一块肉干，疑惑的看向秦晦，“怎么碗里有肉？”
要知道武震天治军极严，与士卒同甘共苦，所以伙食都跟军士同样，不会另外开小灶。而且军中的肉干也不多，都是用来准备在特殊时刻再用的。
秦晦眼皮一跳，没想到这般时候了，这老头还有心思寻思饭中多放了一些肉干。当真不知说什么是好，说他与士卒同甘共苦，还是说他太过注意细节了。
“放心吃吧。这肉干人人都有，是本相下令放的。现在……都这种时候了，不是节俭的时候。”
武震天闻言也是狠狠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直接埋头吃饭。秦晦这下一说，他也彻底放开了，什么相国将军都是虚的了，先挺过今天再说。
只是武震天还没吃几口，身边就传来凄厉的号角声。
大周军攻来了！
早就饿坏了的武震天却不管那么多，没吃饭之前他还不觉得饿，现在当真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饭碗，只是手脚并用的把最后几口豆饭扒拉进嘴里，然后才心满意足的随手一扔木碗，就窜了起来。
“准备迎敌！”
其实其他士卒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都是强行吃了几口饭，才抄起兵器集结在了一起。没办法，你要是在暴雨中奋力厮杀一夜，你会这样。
武震天这时也亲自检阅起士卒们，阵前快步巡视列阵的神武军，还亲自为其中一些士卒整理盔甲衣冠，也不管现在箭在弦上的紧张，更不管自己根本无法给所有士卒都正衣。武震天只是目之所及的，做到一个统帅能想到的所有事情吧。
尽人事，听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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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声一次急过一次。
大周军的兵锋也缓缓向这边逼来，没有呐喊，没有急躁，只有踏着金鼓的节奏整齐的脚步声。
秦晦目光沉沉，低声道：“武将军，看来这次你我都失算了。”
一向心思缜密的秦晦，竟然难得说了一句心里话。
是自己太贪心了么？
显然不是，攻陷燕京之后，长林关的陷落还会远么？
或许能凭借长林关的险要，跟大周军拉扯上一年半载，但是绝对也阻止不了败亡的命运。
武震天居然还笑笑，“秦相，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能死在沙场上，是每个将领的夙愿。总比死在病榻之上，来得要好……此战，有死而已。”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身边的将校士卒们听了都是心中一振，感觉自己没有跟错人。当兵的就怕跟错上官，贪生怕死的上官可是每个士卒的噩梦！只要上官悍不畏死，自己一个小卒有什么打紧，跟着冲杀就是，自己吃得就是这碗刀口舔血的饭。再说，现在是跟覆没了大燕八十万精锐的周国对阵，战死也是为国为民，又有什么可怕的。
秦晦迎着武震天的目光，居然也是勉强笑了笑，“也对！有死而已……嘿，多年朝堂深宫之间，让我自己都忘了，这个世间弱肉强食的道理……也罢！本相就也陪上一遭，让这些大周军看看咱们大燕没有一个懦夫！”
“给我着甲！”
此言一出，这下不止是武震天，连附近的禁军都震惊不已！
这秦晦何时这般英勇了？难不成还真打算上阵不成？
秦晦等了片刻，见没人动，顿时眉头一皱，“难道要我说第二次？”
身后的亲卫这才急忙拿来盔甲，七手八脚的帮秦晦披甲。也无怪众人惊讶，实在是秦晦太善于藏拙，几乎没在其他人的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武力，让其他人以为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一番折腾，秦晦已经全身披甲，甚至还自嘲的拍了拍自己的腹甲，“这甲有些紧了。”
然后就是一把抽出长剑，直指大周前锋，“武将军，下令吧。”
“秦相？！”
武震天更是震惊，这是完全让出了大军指挥权了。
这还是那个昏聩的奸臣么？又或者他实际是……藏拙？
“这里没有秦相，只有一个大燕士卒秦晦。不必再说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战要是败了，我就是不死，也会自刎于阵前。”
秦晦如此说，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深思熟虑。现在的战局不允许自己躲在帷幕之后，现在已经到不拼死一搏就不可能挣得一线生机的地步。三十万对三十万，若是上下一心，全力拼死一搏，又有名将在侧指挥，还是有些胜算的！
就像自己小时候，在林海雪原这等苦寒之地狩猎，每次都是打着再也不回不来主意……
弱肉强食的世道，你若不比敌人更狠更强，死得就会是你！
二十年前，自己潜伏到大燕时一样！
为了族人，祸乱中原时，也一样！
现在为了自己的未来，也是一样！
不过一样是拼命而已！
自己多活了二十载，就算死了也是值了！
女真故土怕是回不去了，就让这次血战，决定一切吧！
胜，自己还有洗白自立的本钱！
败，不过是用自己的鲜血，洗净这么多年的罪孽！
一切就看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