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暄王都知道。”景昭面色稍沉。
他既然知道岳父私下克扣战利品，补贴士兵，却没有拆穿，所谋必定不小。
景昭略一思量，就猜到他是在顾忌什么。
一嘛，估计是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暴露他豢养私兵的丑闻。
二来，或许是为了算计沈家。
待到三皇子篡位成功，那些证据，就会成为斩杀沈家和那边关将士们的夺命刀。
萧承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扫平沈家与那些不受他控制的将士。
景昭气息转冷，长长的睫羽垂下一片阴影。
寒凉道：“那暄王就是承认自己贪污受贿，克扣边关将士粮草，豢养私兵的事情了？”
“本王可没有承认。”萧承熙摇头，笑容无赖，“景侯爷没有证据，可不能诬陷本王。”
“谁说本侯没有证据。”景昭眼底漆黑如墨，招了招手，“把东西拿上来。”
侍卫立马上前，把东西递到萧承熙眼前。
另外摘抄好的一份，恭敬地送到圣上面前。李公公战战兢兢地帮圣上翻阅。
萧承熙本来有恃无恐的神情彻底消失。
“怎么可能？”他大惊失色，拿着账本的手都在发抖，“你怎么会找到这些东西。”
这上面清楚记载了，他数年间，克扣隐瞒的私银，还有私兵藏匿的地点，桩桩件件，随便透露出去一件，都足够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萧承熙可以想象到，若是这些东西被那些老臣看到，他们就是撞死在宫门前，也不会认他这个君主。
若只是篡位，还可以说是弱肉强食，在帝皇之家并不算稀罕。
但若是为了一己私利，克扣国家百姓的利益，不顾将士死活，便是戳到那些人的逆鳞了。
萧承熙眼神游移，狠了狠心，一把扯碎手中的账本。
他速度极快，连李公公手中那份都未曾放过，撕得稀碎。
“呼……”萧承熙长舒了一口气，得意地望向景昭，眼中的意思明显。
景昭哂笑一声，看萧承熙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怎么？暄王闭门思过的这些日子，是把脑子也关坏了吗？”
“暄王若是有力气，可以随便撕扯，这样的证据本侯不止准备了一份。”
“想必现在，门外那些大臣手中，已经人手一份了。”
他缓缓睨了一眼门外，大臣们的呼喊声隐隐传来。
“陛下，暄王昏庸无能，不管百姓疾苦，绝对不是明君之相啊！”
“陛下，请您重惩废王，还社稷清明啊！”
“……”
听着外面的声讨，萧承熙面上的淡定消失。
他恶狠狠瞪了景昭一眼。
狠戾道：“不过是些不听话的东西，都杀了便是。”
“大沥人才济济，没了这些人，本王依旧可以选出其他的栋梁之材，为大沥尽忠。”
他大手一挥，贴身侍从立马放出信号。
等了许久，外面却未传来声响。
萧承熙奇怪的皱眉。
景昭看他的眼神越发嘲弄。
笃定道：“暄王，看来你的脑子确实被关坏了。”
“难道看见本侯好好地出现在这里，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若是你与丞相收买的那些人有用，本侯还会有工夫在这里与你扯皮么？”
萧承熙眼神变幻，却不曾绝望。
他倨傲地扬起头，“你以为本王只有这点后手么？”
他自然还有别的依仗。
说着，萧承熙亲自让人传信。
景昭亲眼看着侍卫离开，不曾让人阻拦。
片刻后，喊杀声传来，萧承熙眼中闪过喜悦之色。
他猖狂大笑，“景昭，本王的人到了，就凭你神策营这几千人，休想抵挡本王。”
说话间，大门被人推开，裴玉的身影出现。
裴玉大手一挥，“把人拿下。”
萧承熙面上笑容更盛，“哈哈哈哈，好呀，裴玉，你这次立了大功，本王登基后一定重重有赏……”
话未说完，旁边的淑妃传出一声尖叫。
萧承熙震惊地回过头，就看见淑妃已经被裴玉带来的士兵扭着双手押了下去。
萧承熙一惊，急忙提醒，“弄错了！那是我母妃！”
“你们应该抓的人在那儿。”他伸手指着景昭他们的方向。
话音刚落，就感觉胳膊一痛，他已经脸贴着地面，被侍卫压倒在地。
萧承熙彻底懵了。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裴玉的方向。
却发现裴玉对着景昭熟稔地颔首，随即抱拳对着圣上禀报。
“回禀陛下，城外的乱臣贼子，已经被沈将军与成首领拿下。”
“宫内的守卫也已全部更换，确保陛下安全无碍。”
萧承熙面上失去血色，浑身从头寒到脚。
哆嗦道：“裴玉，你背叛本王？”
裴玉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从未效忠，何来背叛。”
从始至终，都是暄王的一厢情愿罢了。
在得知暄王打算对沈家动手之时，两人就不可能再成为同盟。
幸好，这一次，他发现的早。
裴玉后怕的垂下眼睑。
萧承熙这下唇角都在抖动，他绝望地看向丞相，想看他有没有别的安排，却发现江丞相脸色比他还白。
他惊慌得脸色通红，脸上带着丧家之犬的衰败。不甘心地看向陛下。
“父皇，太子已经废了，除了儿臣，再没有人适合做储君了。”
“儿臣知道错了，求您原谅儿臣这次，儿臣保证，绝不再犯！”
“父皇，您原谅儿臣这一次吧！”
听到他的话，众人下意识看向奄奄一息的太子，他那断手已经被止住了血，却因为耽误太久，太医也不可能帮他复原了。
众人心中齐齐升起一个念头：太子，废了。
圣上看到自己精心教养多年的嫡子，就被这么毁了，气得浑身发抖。
他透露着清灰之色的脸上，浮现一丝狠戾之色。
恶狠狠道：“杀！”
圣上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对这个儿子再没有一丝怜悯。
侍卫见状不再迟疑，迅速地把萧承熙与淑妃给押了下去。
此时，大概是提神汤起了效果，圣上多了几分精神。
趁着有精力，迅速处置了萧承熙他们。
他连审问的步骤都省了，直接让人在宫门口设立断头台，把参与谋反的家族，利落地斩首。
这杀鸡儆猴的手段，不可谓不狠。
好多因为圣上重病，太子受伤，而心有动荡的人，都暗暗压下了心思。
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圣上再次难受地捂住胸口。
他剧烈地咳嗽几声，视线在众人身上逡巡，掠过景昭时分外复杂。
“你好了多久了？”
景昭敛眉，“也是刚好没几天，劳烦陛下担心了。”
“嗯。”圣上意味不明地颔首，对比之前他痴傻时，少了几分亲近，多了些忌惮。
试探地问道：“暄王作恶的那些证据，你是在哪里找到的？这么短的时间，景侯爷该是费心了。”
景昭怔了怔，知道圣上这是对他起了疑心。
此时，就算他再怎么解释，估计圣上也不会信了。
景昭无声叹息一声，朗声答道：“启禀陛下，这证据说起来还要感谢暄王。”
“若不是他派人追杀我娘子，还真抓不到他的把柄。”
“前些时日，那些暄王派去的杀手被岳父带人抓住，他们训练有素，利落的吞毒自尽，却被岳父派人救了回来。”
“那些杀手死了一次，没有勇气再次赴死，受不住刑罚，把暄王的谋划全盘托出。”
“至于那些证据，是在李府找到的。”
“李府？”圣上目露迟疑，“哪个李府？”
这京都姓李的人家众多，圣上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是谁。
景昭言简意赅，“就是之前犯事被流放的李侍郎，也是家妻的姑丈。”
圣上表示明白。
景昭这才继续说，“当时查找账本时，还真遇到了难题。”
“谁也没有想到，暄王竟然会把证据，藏在平日不算亲近的李家。”
若不是娘子提及，他与岳父还真不会想到。
想到沈棠，景昭眉眼肉眼可见地柔和了几分。
笑言道：“说起来也是凑巧，幸好娘子之前悄悄买下了李家宅院，这才方便侍卫掘地三尺，顺利查找到证据。”
想必李家早就暗中勾结暄王，替他练兵敛财。
之前李家姑父获罪，也未曾吐露出暄王，想必就是抱着待暄王篡位成功，李家混个从龙之功，绝地翻身的念头。
现在希望破灭，李家也因贪心，九族都将被牵连。
圣上也有些意外，转而是对李家的怒火。
当即下令，“李家男丁尽数抄斩，妇孺流放千里，不满十岁女童，入奴籍。”
“江丞相家与李家同罪。”
说完这些话，皇上有些有气无力，再次栽倒在床榻上。
他视线横扫，把众人驱退。
“宸贵妃……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命数已尽。
他现在谁也不敢信任。
唯独对被他辜负过的宸贵妃，多上几分信赖。
他当着还未退去的众人的面，当众宣布。
“传朕旨意，无论谁登上皇位，宸贵妃都是太后。”
“是！”众人恭顺地退下。
屋内只剩下圣上与宸贵妃，还有隐形人一般陪侍在一旁的李公公。
宸贵妃指挥李公公搬来一张小桌案放在床上，随后亲自为皇上研墨。
“陛下，该拟旨了。”
皇上抖着手，根本没有力气拟旨。
他指了指宸贵妃，艰难地说，“你来。”
宸贵妃也不推辞，低垂着眸子，提笔蘸墨。
圣上思量片刻，心疼地扫了眼侧室内昏迷不醒的太子，狠了狠心。
“拟旨，朕死后，太子登基为帝。”
只是少了一只手罢了，只要他愿意，有的是人辅佐太子。
李公公一惊，手中端着的玉玺险些滑落，他小心瞄了眼宸贵妃的神色，这才小声说道：
“陛下，这是不是不妥，太子殿下的手……那些朝臣怕是不会同意。”
圣上面色一恼。
“不选太子，难道还真要选暄王那个乱臣贼子不成？”
李公公畏惧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宸贵妃却不忌惮，直言道：“陛下忘了，还有十五皇子，他聪慧好学，可承大业。”
圣上眉头紧蹙，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不可。”
小十五年纪太小，又没有像太子一样，自小在他身前接受教导，不管是感情还是学识，自然都有些差距。
再加上太子是他寄予厚望的储君人选，就算如今受伤残疾，他也不忍放弃。
“若是连朕都放弃太子，他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圣上的眼中带着一丝慈爱和痛心。
宸贵妃却只觉得讽刺。
她挥退了李公公，垂着眼睛看着皇帝。
似笑非笑道：“真没想到，陛下还是个慈爱的父亲。”
“只是可惜，这慈爱，似乎从来只在太子殿下身上显现。”
“除他之外，陛下的其他孩子，难道就是泥捏的卑贱之身不成？”
圣上这才意识到宸贵妃的不对，诧异地抬起头。
“爱妃？你怎么了？”
宸贵妃讥笑地扯了扯唇，当着陛下的面，在圣旨上挥毫洒墨。
似乎怕圣上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宸贵妃贴心地念了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十五子，年少聪慧，贵而不骄，有治理天下之才，深受朕喜爱。其可任大事，定其为嗣，望众大臣细心辅佐，钦此。”
写完这份旨意后，宸贵妃又换了一张，继续拟定辅佐大臣。
其中景昭被提拔为副相辅政，沈焱回边关稳定朝局，还有几位老尚书按例封赏，辅佐朝政。
圣上吃惊到失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想要大声斥责宸贵妃，却发现喉咙艰涩。
只能呜咽地发出一句，“宸贵妃，你……还有什么……不满？”
他语调零散，多年的默契却让宸贵妃明白了他的意思。
“陛下是想问，已经许给妾身太后之位，还有什么不满么？”
她低笑一声，抬起一双泛着清寒的眸子，眼神冷的可怕。
“你以为臣妾会在意这什么太后之位么？”
“不管是正妻之位，还是贵妃之尊，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从始至终，臣妾在乎的，只有昭阳的安好。”
“但就是这一点奢望，都被你亲手打破！”宸贵妃眼中满是压抑地痛楚，面露悲色，哽咽道：“从嫁入皇室那一天，我就知晓帝王家无情，这是我的命，我认。”
“但是我的昭阳没有错，她不该因她父皇的算计，自小百病缠身，命不久矣！”
“刚出生时，昭阳满身青紫，像个小奶猫似的，在我的怀里嘤嘤哭泣，似乎下一刻就要喘不上气来，厥了过去。”
“那一刻，我便开始恨你。”宸贵妃的声音似是从齿缝间流出，一字一顿，满眼血红，“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我的昭阳受此苦楚。”
“这皇位，就算是陛下给妾身的补偿吧。”
宸贵妃双手用力，拉着陛下的手，在诏书上按上玉玺。
在陛下震惊到回不过神来之时，高声吩咐，“圣旨已经拟好，请诸位大臣入内。”
话音刚落，李公公就敞开殿门。
众臣抬眸看来，刚好看到陛下双手按着玉玺。
宸贵妃满意一笑，小声道：“陛下，您可以安心去了。”
话落，一阵馨香传来，圣上只感觉一阵窒息，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仰倒。
片刻后，丧钟敲响。
“陛下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