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袈裟要吗
两日后，白骨舟在一处红叶谷停下。
“知道这是何物吗？”
狄勒掌心托着一粒粉色丹药，看着两人。
“此乃柳氏宝蛊不渝，存世不过百颗，同性服之则为奴仆，异性服之则为佳偶，操控人心，生死不渝......”
停在顾亿身前，他低头问她：“这样的好东西，要不要试试？”
顾亿眨了眨眼，将嘴边“早试过了”咽了下去，摇了摇头。
狄勒讥笑：“你不想？老子还舍不得喂你呢！此蛊是我专门为那个女，咳咳，为别人准备的，你也配？！”
收起不渝，他又掏出一粒红色丹药，开口道：“这是驾鹤行，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顾亿不知道，但是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想当初当药童的时候，禾菘蓝都没这样考问她，狄勒这王八蛋啰里吧嗦，当真烦人。
暗暗翻了个白眼，顾亿虚心笑道：“大人见多识广，属下不知呢。”
狄勒道：“这也是一种蛊，又叫‘阎王笑’，与不渝类似，只是服用者不分男女，一旦服下，皆为奴仆，只要主人一个心念，奴者立时毙命......”
顾亿立即捧场：“当真厉害！”
“那是自然，不仅如此，这蛊虫对灵力高深者还有压制作用，纵使奴者法力高于主人，依旧无法反客为主。”
说到这，狄勒恰好走到温长安面前，紧盯着他眼睛，冷笑道：“这蛊，你觉得如何？”
温长安微微笑：“还行。”
狄勒冷哼一声，眼中浮现淡淡杀意：“这蛊来之不易，只有一颗，你们兄弟却有两人，你们说，给谁吃好？”
温长安笑容不变：“如此稀物，区区不才，愿意领教。”
顾亿点头：“我核为废，小名孔融，他说的对。”
狄勒冷笑，走近温长安，手指一弹，将红色丹药弹进顾亿口中。
顾亿：？？？？？
顾亿：！！！！！
“咳咳咳！！你是不是瞎？！”顾亿捂着喉咙狂咳，想要将丹药咳出，不想那药入口即化，吐无可吐。
她勃然大怒，张嘴欲骂，狄勒指尖轻弹，又将一颗绿色丹药弹入她口中。
如先前那颗一般，入口，纵享丝滑。
顾亿气红了脸，拔出木剑就要捅他。
却被狄勒一句话钉在原地。
“你若现在就想知道阎王笑的威力，尽管动手。”
顾亿立即蔫了，愤愤道：“为什么是我？”
一把推开正给她抚背的温长安，怒道：“他等阶可比我强多了！！”
狄勒没有立即回答。
他看着摔在地上，又立即爬起对哥哥嘘寒问暖的弟弟，眼神得意。
白骨舟看着是一艘灵舟，其实还是他的法器。舟上所发生之事，没一件能逃过他眼睛。
这一对白毛兄弟，弟弟高美，哥哥矮丑，不仅形貌如此，品德亦然。
怎么说？
哥哥长得丑，心也坏，对弟弟非打即骂，行尽虐待之事。比如吃饭不给上桌，睡觉不让上床，连房间也不许进去，这几日，除了刚上船那晚，其他时日，都是让其睡在门外。
弟弟也是个没种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对哥哥衣食住行，样样尽心，事事伺候，如此以德报怨，懦弱无边。
结合在王霸府时，哥哥几次三番弃弟自逃，贪生怕死，自私自利。
狄勒可以确定，这兄弟俩，只有弟弟是真心爱护哥哥，顾念兄弟情谊。
控制哥哥，弟弟自然也受牵制。
何为一箭双雕？
“......此为一箭双雕。”
狄勒说完。
就见“哥哥”大喝一声，捏起拳头，按住弟弟就打，边打边骂：“王八蛋，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打死你！打死你！”
弟弟抱着头，也不还手，委委屈屈道：“哥哥，我当真没有，你信我......”
眼看弟弟愈发窝囊，狄勒看不下去，心念一动，“哥哥”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哀哀呼痛。
“既然吃了阎王笑，就给老子老实点，不然现在送你下去见阎王！
此地是清河边界，玉氏领地，金鲨探得消息，今日那位玉氏家主会路过红叶谷，你们兄弟二人下去，务必混入玉氏，破坏大阵，可听明白？”
顾亿不吱声，手悄悄来到温长安背后，死命拧他。
温长安吃痛，背过手去握她手。
两人旁若无人，掐起架来，将他话视作耳边风。
狄勒生气，又觉怪异。
他一把扯开弟弟，攥着哥哥手腕，恶狠狠道：“你刚服下的第二颗丹药，名叫化妖丹，半炷香内，会变作一只大妖怪。
你假装袭击你兄弟，好让玉氏家主英雄救美，带他回清河，听到没？！”
顾亿自然不愿意，但是她没得选。
“我扮妖怪，万一那位家主入戏太深，假戏真做，将我打死怎么办？”
狄勒鄙夷：“果真贪生怕死！”
...
红叶谷，顾名思义，长满红叶的峡谷。
此时深秋，漫山红叶若红缎，好像新娘红盖袱。
玉吹雪坐在轿辇上，低头看书。
他皮肤白，相貌好，在漫山枫叶映衬下，好比白玉落红丛，美啊！
忽然，一旁的白衣人上前一步，轻声提醒。
“大人，前方好像有妖气。”
几乎他话音刚落，前方枫叶林中，就窜出一只黑影，正追着一个人跑。
那黑影是一只两人多高的黑熊怪，头顶一簇白毛，长得膘肥体壮，爪牙锋利。不过几步就追上红衣男子，按在地上狠狠撕咬。
“姐姐，”温长安捂着血迹斑斑的胸口，眉心微蹙，“我疼，还请轻些......”
顾黑熊咧着大嘴，嘶吼道：“不行！演戏要真，哪有妖怪对猎物手下留情的？！不是明摆着有诈？观众还在看着，你忍着点啊！”
说罢獠牙一龇，一口咬上对方肩胛，鲜血立即流出，打湿身下泥土。
温长安闷哼一声，因为疼痛，眼中浮现淡淡红意。
他指尖颤了颤，右手缓缓抬起，抚上黑熊后背，轻轻摸了摸。
顾黑熊大怒，以为他要拔自己毛，熊掌挥出，将人拍进土中，抬脚就踩。
可以想象，以她现在身形，这一脚下去，温长安不死也残。
眼看黑熊暴起，熊掌伤人。
一把飞剑夹着风声，呼啸而来，正中黑熊屁股。
熊怪吃痛，怪叫一声，转身跑入红林，没了踪影。
温长安拢起破碎前襟，刚要起身，一只手伸了过来。
“你还好吗？”白衣人拉起他，“刚那是什么怪物？”
......
顾亿跑进枫叶林，在一块石头后坐下。
随手拔掉屁股上的长剑，伸手在地上重重捶了三下。
这身黑熊皮肤皮糙肉厚，长剑并未刺穿，只是有些痛罢了，她懊恼的是，还没折磨够那王八蛋，玉氏就前来打断。
当真扫兴！
不过，想到那坏心眼的家伙去勾引男人......
顾亿收起幸灾乐祸的笑容，掏出传音石，道：“金鲨金鲨，我是土豆。鱼已咬钩，你在哪儿？快来接我！”
金鲨应了一声：“来了，你且等着。”便掐断传音石。
顾亿翻了个身，看了看自己蒲扇一般的熊掌，拍上身旁石头。
一人高的石块应声裂开。
她抱着熊掌，眉开眼笑。
喜欢喜欢，这一巴掌下去，打死两个男人不在话下，要是能一直维持就好了。
很快，大概一盏茶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在这儿呢，你来得还挺......”
顾亿转过身，正要招呼，忽然脸色一变，起身就跑。
可惜没跑两步，一根绳索飞窜而出，绕上她脚踝。
地面一声震响，黑熊倒地不起。
“熊精？”一只手抚上顾亿脑袋，摸了摸，“怎么头顶白毛？”
顾亿大怒，张嘴就咬，却发现浑身包括熊嘴，都被绳索缚上。
且随着她挣扎，越收越紧，陷入皮毛，令熊无法动弹。
熊声乍起，刺人耳膜。
那人拍了拍她脑袋，力道不重，却带着压迫。
“嘘，小点声，这山里有妖怪，若将其引来，吃你我可不管。”
顾妖怪立时偃旗息鼓。
“这才乖，”男人以指为梳，梳理着她头顶白毛，“出门着急也该捯饬一下，好好的熊，怎么学起狮子？”
话毕，掏出一截红头绳，将黑熊顶上白毛分成两簇，一边扎了一个小揪揪。
点头赞道：“可爱。”
顾亿大怒，熊可杀不可辱！老子草你爷爷的腿！！！
身子一翻，就地一滚，撞上男子小腿。
男子应声倒地，些微惊喜：“你在撒娇吗？”
说着抱着熊身，配合地打起滚来。
顾亿惊呆了。
愣神的当儿，一人一熊，双双撞到一棵“树”上。
“啧啧啧，吹雪兄，”“树”忽然开口，“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滚骑？！”
玉吹雪放开黑熊，站起身，点头应道：“阿慕。”
阿沐？！
顾亿心头一紧，梗起熊脖，抬头看去。
因为逆着光，男子脸廓很是分明，五官虽处阴影中，仍可窥其眉眼俊挺。
是个与玉吹雪一般美貌，且陌生的青年。
青年手中捏着一串用红线绑着的小钱，抛来甩去，正低头看熊。
“这熊的气息......不太对！”
话未落，一枚铜钱微光盈盈，如一道流星，落在顾亿眉心。
她只觉身体一紧又是一松，下一刻熊身缩水，变作人形。
名叫“阿慕”的男子怪叫一声，跳到玉吹雪身后，指着顾亿惊恐大叫：“这是什么妖怪，怎生的如此丑陋？！”
玉吹雪也愣了一愣，开口赞道：“更可爱了。”
弯腰，欲抱正与绳索较劲的顾亿。
慕惊鸿一把拉开他，不赞成道：“这家伙气息太怪了，没有灵核却有灵气，不是妖怪却有妖气，又老又小，非男非女，长得又这样吓人，依我看，不是精怪就是妖魔，你别碰它，让我了结了它才好！”
说着指间夹起一枚铜钱，就要削断顾亿脖颈。
玉吹雪按住他手，摇头道：“不要，我要将它带回去。”
慕惊鸿叫道：“带这玩意儿干嘛？不能骑还丑！”
玉吹雪抱起顾亿，扔下一句“喜欢，要养。”
转身走了。
慕惊鸿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上前追人。
几乎他刚走，枫树下就闪出一个人来，那人五大三粗，脸上蒙着块黑布。
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眉头拧得死紧。
...
狄勒半躺在榻上，左脚踩着一只圆滚滚的白骨头颅，哼着调，抖着腿。
手中拿着一块白玉一般的物什，细细雕刻。
眼看雕像渐渐成型，他脸色一阴，将其重重摔在地上。
恨恨道：“该死的......”
话未说尽，人已发起呆来，双眼痴痴，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忽从榻上翻身而起，捡起雕像，一通乱摸。
好在这材料结实，并未摔坏，他神色一松，吹了道响亮的口哨。
攥起骨刀，又专心雕刻起来。
正渐入佳境，门外咚咚咚的脚步声，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金鲨连滚带爬跑了进来。
“老大老大!”他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不好了！不好了！”
因为他这一嗓门，狄勒一个手抖，骨刀划过雕像，差点削掉他半个手指头。
虽反应及时，削铁如泥的骨刀到底还是给食指划出一道深口，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雕像瞬间白玉惹瑕。
“你踏马的鬼叫什么？！”
狄勒大怒，起身踹倒金鲨，发现雕像上面的血迹难以擦净，抬手将其摔得粉碎。
“你最好当真有事。”他看着金鲨，脸阴得可怕。
下一秒眉心一拧：“你他妈在脸上蒙块破布做什么？！”
金鲨这才意识到遮掩美貌的黑布忘记拿下来了。
但他已顾不上，爬起来抱住狄勒大腿就嚎。
“老大，哥哥没了！哥哥没了啊！”
狄勒听得心烦，又踹了他一脚。
“什么狗屁哥哥没了，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
“那对兄弟......”金鲨记不起名字，终于放弃，“弟弟被玉氏带走了，哥哥也被带走了，玉氏不要脸，买一抢一，连吃带拿，吃不了兜着走！您快去救哥哥回来！！！”
因为幼时溺水，一激动脑子就会犯混。好在狄勒与金鲨相处久矣，很快就从他颠三倒四的话中弄清事情经过。
狄勒嗤笑一声，复躺白骨榻上，拿出一块完整的籽料继续刻起来。
“蠢货！老子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带走就带走呗，他体内有我种下的蛊毒，除我之外无人可解，他若聪明，自会助他弟弟完成任务。”
不料下一刻，金鲨口中的话就像一道惊雷，炸得他滚下白骨榻。
一把揪住金鲨衣领，狄勒震怒交加：“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
“她是顾亿，”金鲨抹着眼泪，“哥哥是顾亿！”
没错，金鲨早认出了顾亿，在她踏上白骨舟的时候。
因为脑袋有问题，当然，金鲨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他很爱听鞋子踩在白骨上面的声音。那是一种特有的音调，清脆，令人浑身战栗。
只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白骨号还没有沉没的时候，船上只有金鲨和狄勒两人。
狄勒不喜欢走路，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就算走路，声音也是轻而又轻，几乎听不见。
金鲨自己的脚步声，沉重发钝，他也不爱听。
后来船上多了个柳先生，他步伐慢缓，不急不躁，难有起伏，金鲨听了一段时间，新鲜劲过去，也不爱听了。
直到一个叫“顾亿”的小矮子到来。
他又瘦又小，弱得没边，得势时笑得不见眼，失势“跪”得比谁都快，贪生怕死，毫无男子气概。
但他脚步声很好听。
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有时连跑带跳，有时蹦蹦跶跶，还有时拖着脚步......代表他心情不好。
金鲨喜欢听。
无望之海，望无垠，盼无影。
头顶是蓝色的天空，身下是湖蓝的海水，海鸥与风浪声长久不变，这“歌”一样的脚步声，翠鸟一样飞来飞去的身影。
令无望不再无望，充满生机。
他觉得自己每一次听完脚步声，就变得更聪明一些，甚至有可能超过老大。
直到大鲲宫岛上，那人与柳先生双双不返。
狄勒老大的脸，也前所未有的阴暗。
“是叛徒。”他道，“两个都是。”
金鲨心沉了下去，但他不信。
柳先生先不说，先前老大失踪的时候，那人一脸惊慌，脸上的焦急之色绝不是演的，这样忧心老大的人，绝不可能背叛。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只是狄勒老大十分痛恨叛徒，每一个背叛过他的人，都被割下头颅，挂在船舷旁。
金鲨不敢赌。
所以在通过脚步声认出顾亿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狄勒，想着待顾亿“戴罪立功”，拿下玉氏，趁老大高兴，他再出面，为顾亿求得一个解释的机会。
误会解除，也不必嫌弃她是女子，一时是白骨号的船员，一世是白骨号的船员，他教她开船、打劫、杀人......好好为老大服务。
三人将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金鲨想得挺好，甚至都佩服自己怎地如此机智，不想任务刚开始，就出了错！
混蛋玉氏，猪狗不如！
先前珏囡儿“偶遇”多次，那混蛋玉吹雪都假装没看见。
如今只刚打了个窝，对方不仅吞了饵，连鱼竿都一并扯走，无耻至极！！！！
“老大，顾亿兄弟不是叛徒，里面有误会，您可一定要把钓竿抢回来啊！！！！”
金鲨嚎得大声，狄勒现在只想掐死他。
一把将人甩下地，闪身就要离开白骨舟，门外忽然一声脆响。
狄勒飞身出门，鹰目四扫。
没人。
一盅炖汤洒在地上，冒着热气。
狄勒阴沉着脸，眼看汤水蔓延，白骨做的地板，逐渐黑化腐蚀，很快形成坑坑洼洼的孔洞。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骨头的毒，名叫“玉骨销”。无色无味，喝下肚百天后方才有所察觉。
但为时已晚，毒已入骨。
看着船尾方向，狄勒眯起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