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不速之客的脸,众人无一不惊愕万分,艮山蛊师们像有了倚仗,纷纷激动道:“小小姐!”
“小小姐!”
任旁人叽叽喳喳,有一人不开口,青黛就轻哼一声,既不说话,也不下马,高傲地僵持着。
她紧握缰绳的双手因一整夜的奔波在轻微发抖,早就感受不到痛了,只觉得滚烫,像烙铁一般,烫得她差点握不住。
青黛:“哼!”
“阿依青?”拓跋奎喃喃,他苍白的脸上浮起兴奋的潮红,整个脑袋晕乎乎的,经脉逆流,天旋地转。
他如梦呓般,“我是真昏头了吗?”
不擅骑术、又远在千里之外的阿依青,怎么就在他最思念她的这一刻,出现了。
真是阿依青吗?
还是此地的山中精怪小妖知他命不久矣,特意化作她的模样来勾魂么?
肩上深可见骨的伤痛也扯不回他的半分神智,拓跋奎只觉体内烧着一团火,如此……如此……
他不受控地上前两步,离他的阿依青近些,更近些。
就跟着阿依青走,他也愿意……
“叮——任务达成进度60%”
“喂。”
马背上之人蹙眉,“你病糊涂了?”
拓跋奎双目紧紧盯着她的脸:“阿依青?阿依青?”
“不然呢?你还想是谁?”
女声毫不客气。
拓跋奎突然笑起来,明晃晃的亮色一路烧到眉梢,配上他这张红透了的脸,傻气透顶:“是你。”
“你……”他喉头滚了滚,张开双臂,想护她下马,“你怎么……你几时学会骑马了?”
“这有何难?别以为只有你们乾天人骑得。”青黛呛道。
她双腿内侧又麻又疼,纵她想无视此人干脆下马,也怕她脚一沾地,便要结结实实享用回狗吃屎。
青黛磨蹭了片刻,见拓跋奎还直愣愣伸着双臂,跟巴不得伺候她似的。
她移目,又瞧见拓跋奎肩头的伤,她轻拽缰绳,半是轻盈半是僵硬地跳了下去。
拓跋奎将这道翩跹身影接入怀中,他掌心托着青黛腰肢,暗中想她似乎瘦了不少。
“你怎么……”他痴痴望着青黛的脸,往日清亮的嗓音也哑了,“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便是做梦……都没敢梦见你会来寻我。”
他肩上洇开更深的血色,青黛扭动身子:“放手。”
拓跋奎眉眼轻耷,“你再动,我就要疼死了。”
青黛一僵,竟真的不动了。
拓跋奎将下颌压在她发顶,笑眼弯弯。
“叮——任务达成进度65%”
“九王子……”叱干多托出声,“军令……”
拓跋奎无声看了他一眼。
叱干多托握紧军令,低下头。
“什么?”青黛抬头,也一同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几位艮山蛊师,莫名道,“你们都站在这干什么?不用打仗了?”
“小小姐,”艮山蛊师们嬉笑,他们还不知此时有道军令是将他们赶回乾天,“你终于瞧见我们了?我们还当你眼中只看见得小姑爷!”
“打仗?自然要打!”他们挤在一处,七嘴八舌邀功,“小小姐是不知道,我们艮山的蛊虫是把兑泽人吓得屁滚尿流,不消多时,我们就能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了!”
“叱干多托!做什么呢!”主将营帐内又风风火火走出一位副将特尔鲁,正是先前一力劝诫众人要一同提防艮山的那位,“还不快去蛊师营帐颁军令!”
叱干多托皱眉:“九王妃来了。”
特尔鲁一愣,看向九王子怀中的人:“九王妃怎么……”
“什么军令?”青黛挣开拓跋奎的手,盯着身旁的艮山人,问道,“你们做什么了?”
艮山人面面相觑,个个羞愧难当:“小姑爷是为了救我们才受伤的……若要处罚我等,我们甘愿认了。”
青黛扭头看拓跋奎:“是因为此事?”
“九王妃。”特尔鲁打断,“今日可能是最后一次死战。”
他明白让盟友心生隔阂是大忌,但昆月河此事兹事体大,乾天处境无奈,必须在今日攻克兑泽部前封锁消息,才出此下策。
毕竟……天下众部不会关心究竟是谁在昆月河投了毒,他们只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号联手攻打乾天。
在那四部联手前,乾天必须以破釜沉舟之势冲乱兑泽意图搭建的同盟,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再秘密将那段昆月河处理干净。
特尔鲁怕九王子说出些不好的话,忙接口,“在乾天境内作战,艮山蛊师们多有水土不服,此战折损甚重。大王子的意思是,先护送他们回乾天休整。”
“要我们回去?用不上我们了?”艮山蛊师不可置信,“我们都是小伤,还能上战场。”
有艮山的小姐在,他们更不可能做出懦弱的样子为艮山抹黑:“我们没有那么娇贵!既是同盟,乾天尚在,我们艮山亦一步都不会退的!”
特尔鲁硬着头皮做了个手势:“趁天未亮,你们快走。”
见艮山人信誓旦旦,他也难得说了句真心话,“若今日拿不下兑泽……你们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艮山蛊师的骨头比那山石还硬:“谁想走了!乾天人当我们贪生怕死?!”
“对啊,这种时候赶我们走,乾天人是何居心?你们想独吞兑泽的土地?艮山还不稀罕呢!过河拆桥,狼心狗肺!”
“这盟友还做不做了!”
两方都臭着脸,僵持不下。
“所以……”青黛听了半晌,“恶战在即,你们乾天还要赶人?”
“这是什么道理?”
特尔鲁拉着一张脸,“若蛊师们再不听劝,就休怪我冒犯了。来人——”
“诶!”拓跋奎一箭步上前,用并未受伤的那只手箍紧了特尔鲁的脖子,亲昵道,“好好跟小王妃说话,喊什么呢?”
特尔鲁憋红了脸:“大、大王子!大……”
青黛问蛊师们:“你们不想走?”
蛊师们从鼻孔里哼出重重一声粗气:“……若我们退了,乾天之后,下一个就是艮山。为了艮山,我们也在此战到底。”
青黛点点头,对特尔鲁道:“差点忘了说,你们可能想赶人也来不及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掷向特尔鲁,然后伸手拍了拍马腹,“还不醒?”
特尔鲁慌乱接下羊皮纸,展开一看,竟然是……带有官印的坎水同盟书。
同盟书?坎水的同盟书!
其他人的视线随青黛的动作而去,在此刻,他们才惊觉在马背上摊着的那一坨并不是蓝色布包裹,而是一个人?!
他们绕过骏马,在马的另一侧看见了脑袋朝下,双眼紧闭,八成是昏死过去了的一个男人。
“兰……”拓跋奎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没忍住,噗一声嗤笑,他凑近艮山奇女子,低声说,“阿依青,你绑来了坎水二少主?”
九王子眉眼含笑,先前眼底片刻的烦闷和阴翳霎时药到病除,因阿依青这一手,他笑到胸腔震动,“你胆子够大啊!”
“二二少主……”特尔鲁的心跳到嗓子眼,大喊,“你你你你你竟强掳了坎水二少主!”
“绑?强掳?”青黛一脚踩上拓跋奎鞋尖,“我是在来军营的路上凑巧撞见他的!”
“坎水的医官和将士也在路上,我嫌他们脚程太慢,就先把这人带来了。”
拓跋奎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以为乾天会一头栽入两难绝境,却由她一匹快马杀进来,柳暗花明。
青黛:“哼。还算这二少主守点信用。也许他是怕我留在他体内的蛊虫余毒未清,才……”
话音未落,拓跋奎忽然低头,将干燥冰凉的唇轻轻贴在她还在开合的唇瓣上,一触即分,又情难自抑。
青黛立刻捂唇,抬手要推。
拓跋奎不偏不倚捉住她手腕,再顺着她力道慢慢落到自己右肩。
“昨日,我还以为自己会疼死。灌下许多汤药,也尽数都吐了。”他皱起眉头诉苦,浅色的瞳孔里却藏不住笑,“全身高热差点将我脑子烧糊涂,可是好奇怪,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便又不敢死了。”
青黛指尖轻蜷。
同生蛊的确奇怪。除了生与死,似乎将拓跋奎热腾腾又晕乎乎的悸动一同钻入了她身体,心口的酸涩与欢喜都分不清来自谁。
她说:“那就不要死。”
“艮山在此,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