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那坛酒被齐怀善和陈泫喝了个干净。
但令齐怀善意外的是，印象中几杯就倒的陈泫，现在竟然看起来没有一点醉意，连脸都没红，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反倒显得齐怀善酒量不行。
难道这酒量还能跟着记忆变不成？
齐怀善纳闷地扭头打量着陈泫，试图从他那张雷打不动的脸上找出些醉酒的蛛丝马迹，可惜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多时，陈泫想先从桌上离开，却被段沉叫住了。
“困了？再稍等等吧，饺子马上就煮好了。”他劝道，“你今晚也没吃什么东西，吃几个饺子再回去睡，万一今年就吃着铜钱了呢。”
十几年战绩为零的陈泫：“……”
虽然他早已没了吃到铜钱饺子的执念，但还是依言重新坐回位子上。
似乎是为了印证段沉的话，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动静。
“师弟！快过来帮我掀一下门帘！”
“都小心点，别烫着。”
“啊！阿庆你别挤我，差点掉了！”有一位师姐惊呼。
“阿庆……尤其是你，稳住一点。”柳思远无奈道。
“哎呀——对不起啦。”贺庆嘻嘻哈哈地道歉。
几个孩子端着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路簇拥着从灶台走到门口。掀开棉质的挡风门帘，冷风掺杂着饺子的香气涌入屋中。
“饺子来啦——！”江大福中气十足道，接着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陈泫他们桌子那边。
“大福，没有黑幕吧？”柳思远打趣道。
“欸，大师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江大福也回头配合道，“要黑幕，我也头一个先黑幕你啊！也不知道是谁连着三年都没吃到一个铜钱——”
猝不及防被戳了痛脚，柳思远难得哑了声，半晌才艰难道：“大福……你也学会呛人了……”
“好了大福，再说你大师兄就要哭了。”齐怀善笑着冲江大福摆摆手，“辛苦了，回去吃饭吧。”
“遵命！掌门！”江大福突然大喊一声，弯腰朝齐怀善行了一礼，吓了众人一跳。
段沉反应最快，抬腿就是一脚：“别贫，滚回去吃饭。”
江大福挨了揍，却跟目的达成一样，整个人笑呵呵地揉着屁股跑回弟子那桌，加入了埋头苦吃饺子的队伍。
“这孩子。”齐怀善乐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向来没什么掌门架子，也很少在这群孩子们面前生气。或许是今天看他高兴的缘故，这些孩子的胆子也大了不少，竟然敢正面跟他开玩笑。
“我回头收拾他。这小子，几天没操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段沉随口道，语气半是生气半是好笑。
“孩子嘛，长大了就慢慢稳重了。”齐怀善低头调着碗里的醋碟，“还是闹腾些好，有活力，在身边看着也高兴。小六，来点醋？”说着，他举起醋瓶，扭头对陈泫道。
陈泫很配合地接过，接着象征性地在碗里滴了两滴，连碗底一圈都没滴满，就将醋瓶放到段沉面前，表示自己已经结束了。
齐怀善对他突然开始尝试吃醋还有些稀奇，结果扭头一看他的碗底，顿时又陷入了沉默。
这跟没蘸醋完全一个效果啊……
有尝试，但不多。
尽管如此，齐怀善还是闭眼夸道：“嗯，多吃醋对身体好，小六真棒。”
那语气，跟哄挑食的孩子似的，撑死六岁不能再多。
今年已经三十出头的陈泫：“……”
齐怀善说完才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太对。
这几年他哄失忆的陈泫哄习惯了，一时没收住嘴。但说出去的话也无法收回，只能半尴不尬地干笑两声，招呼道：“快吃、快吃，饺子要凉了。”
今年的饺子一半是段沉和齐怀善包的，一半是柳思远这些弟子们包的。
这两者从外观上就能看看出明显的区别，一方皮薄馅大，各个都圆鼓鼓胖嘟嘟；一方奇形怪状，异彩纷呈，宛若饺子在锅中变异。要么一口馅少得可怜，要么干脆连口都没封住，煮成了一锅面片菜汤。
陈泫倒是对食物的外观没什么讲究，随便夹起一个面疙瘩似的饺子就往碗里放。
另一边，段沉从一堆歪瓜裂枣中夹起一个卖相还算不错的，心想饺子这东西再难看总不至于难吃，于是放心地低头咬了一口。
牙齿刚一用力，一小股灼热的水柱就从饺子皮的破损处喷出，结结实实滋了段沉一脸，还在他下巴上留下一小片菜叶。
“……”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憋了片刻，忍不住大笑出声。
齐怀善单手掩着嘴，看起来很想忍住，但最后还是破了功，扭头笑起来。
不知是谁没收好口，菜馅全从边上漏了出去。若是寻常，这饺子指定是要被煮烂了，但耐不住它皮厚，非但没破，还在里面灌了一肚子水。
盘子里那么多的饺子，段沉偏偏不偏不倚夹中了那个，真不好说是倒霉还是幸运。
陈泫递过去一张方帕，让他擦擦脸。
段沉道谢接过，半好笑半无奈地在自己脸上擦了两把。
插曲过后，陈泫又低头夹起自己碗中一口没咬到馅的饺子。
今晚结束后，他就要离开了。
虽然并没有人催促，但陈泫还是不免感到时间紧迫。
仙盟在人间各处都设有白菩萨庙，若是要一个个清理，是绝对来不及的。当务之急，是就已知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藏在仙盟背后的另一个组织。
只要解决了根部，其余的残留势力自然不攻自破。
但若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相当于印证了陈泫再度现世的传闻。
届时，无论是仙盟的围剿，还是其他宗门的或拉拢或追杀，他都再无安宁的日子。
当今世间，修真界暗潮汹涌，仙盟尸位素餐，各地宗门也有样学样地装聋作哑，对饱受魔修折磨的凡间视若无睹。
这种时候，要是再多一个本该死去的仙盟叛徒，似乎也无伤大雅。
无非是给这乱无可乱的世道再添一把柴罢了。
“咯。”
一声钝响突然响起。
正低头咬了一口饺子的陈泫动作一顿，感觉自己齿间像是咬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表情微愣。
只见剩下的半个饺子中，包着一枚亮晶晶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