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到底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良心。
他不是不能接受同伴的死亡，只是不能接受对方是因他的抛弃而亡。
不过，说实话，季铭在跳下来后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这么多的石像生，即使是他修为未被压制的状态都难以应对，更何况他如今的灵力已经见底。就算是跳下来，他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事已至此，世上也没有后悔药给他吃。
似乎是一时无法看出季铭的威胁程度，那几只石像生并没有立即围攻上来，而是停在原地，似乎是在观察。
季铭一边紧盯着那些冰冷的石人，一边握剑后退至窦仪身前，用脚跟轻轻踢了他几下。
“喂，还能起来吗？”
“……季师兄。”窦仪低声道。他的脸上都是血，视线也被鲜血浸红，所幸在吐出瘀血后意识还算清醒。
“你怎么——”
“别废话，没死就给我站起来。”季铭打断他的话，另一手在储物袋中掏出一把什么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中，“天地宗的弟子，死也得站着。”
窦仪头晕的厉害，扶着墙站起来，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季铭塞给他的东西。
是三五张基础符箓。
这种符箓威力不强，没什么特殊功能，因此催发时所用的灵力也极少，几乎只有炼气期的弟子才会使用。
“保命留的，没想到还真能用上。”见他看向自己，季铭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些苦涩，“你要是最后实在撑不出，给自己留一张也行。”
“……”窦仪沉下视线，攥着符箓的手更紧了几分。
“有种！！”徐宗则劈开挡在身前的石像生，朗声笑道，“天地宗的小子，你要是死了，老子保证给你收全尸！”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老徐。”冯亦泼凉水道，“你那么重，我可不想回头给你收尸。”
徐宗则气极怒骂：“老冯！过分了吧？管天管地你还管老子给别人收尸——”
季铭：“……”
谢谢，不过倒也没那么着急安排身后事。
经过这一遭，石像生似乎也发觉季铭是个好拿捏的。只听它的关节处发出几声怪响，像提线木偶般怪异扭动了几下躯体，接着朝二人袭去。
“！”季铭躲闪不及，只得抬剑格挡，却没想到这一下险些将他震得吐血。
“别跟它硬杠！”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
“咳！”季铭顾不得疼痛，趁身前石像生停顿的空档，双手握紧剑柄。
就像从前练习过千百次的一样。迈步、挥剑。
修真界永远不缺天才。尽管他削尖脑袋，拼尽全力超过无数同辈修士，挤进了号称修真界三大宗之首的天地宗。
但与其他人相比，他却平庸到几乎不值一提。
他是通向成功的垫脚石，是引玉的砖石，是恢弘画布中的无面人物。
他是芸芸众生中最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最微小，却也最为庞大。
季铭看着石像生手中的利刃劈向自己的头颅，寒光晃眼，身子却动弹不得分毫。
“师兄——！”
窦仪满脸是血地跪趴在一旁，嘶吼一声，四肢挣扎着想冲过来。
……结束了。
季铭闭上眼睛，等待着平静降临的一瞬。
一旁，迟重林无声笑了一声。
片刻后，意料之中的痛感却没有降临。
季铭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那寒刀悬在他面前本寸的距离停下了。
石像生顿在原地，像突然失去了所有能量，重新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石像。
季铭：“……？”
窦仪也傻了，但身体的冲势却停不住，直接拦腰将他扑倒在地。
“啊——嘶！”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身上都疼得要命，却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瞪大眼睛看向四周。
只见围在两人周围的石像生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动作，尽管他们刚才发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移动分毫。
“这是……什么情况？”窦仪觉得自己快晕了，强撑着意识道。
季铭摇了摇头，表情是罕有的空白：“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在灵魂出窍？”
“说什么屁话！”徐宗则一听就炸了，“你们是怎么把那些鬼东西停下的！？快快快，老子快撑不住了！！”
“……啊？”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张大了嘴。
原来不是死了啊——
他们的神经刚松懈了一秒，却见面前的几只石像生突然抽动了一下。
两人呼吸一窒，下意识以为自己又要完蛋，却见那些石像生调转方向，随即毫不犹豫地向罗明义等人的方向冲去。
数秒后，徐宗则的怒吼响彻墓室：“我操它们怎么过来了！！？季道友、窦道友！快快快！帮个忙啊！！”
“嗯？”诸葛十七有些意外似的笑了一声，在与石像生纠缠的间隙回头看向迟重林。
“迟道友，你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啊。”
迟重林也笑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是吗？我觉得自己挺惊讶的。”
“依迟道友所见，能让这些石像生停下的缘故是什么？”诸葛十七不饶他，又继续问道。
迟重林闻言沉吟片刻，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半晌后目光真诚道：“或许、这就是真情的力量。”
“……”
此话一出，诸葛十七沉默了许久，似乎被他的言论震撼到无言以对。
好一个真情的力量！
他们最后两句的对话并没有压住声音，加上墓室回音，尽管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也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真情？意思是我们也要来一遍这个吗？？”徐宗则看样子被石像生折磨得不轻，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老冯，来来来，咱俩也来一个！我愿意为了保护你不顾性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我的好兄弟！”
冯亦被恶心地哆嗦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扭头喊道：“滚啊你！！”
徐宗则很委屈似的，瞪眼道：“一点都不真情实感你这人——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石像生一掌抡飞，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骂骂咧咧地站稳。
看他爬起来，冯亦沉默片刻，憋出一句：“……还挺听话。”
“吭哧。”罗明义嘴角一抽，愣是把笑憋住了。
可不是听话吗，让滚就滚。
徐宗则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连话都不说了，板着脸提剑就朝那只将他扇飞的石像生冲去，誓要一雪前耻。
罗明义和两个姑娘全程都比较沉默。巫寒山自不必说，身为宝贵的医修资源，在众人不约而同的帮扶中毫发无伤。
但杨若雪就没有那么好过了，她不是专注于肉体强度的体修，也不是强攻型剑修。一番苦战下来，骨头都不知断了几根。要不是自身意志坚定，此时恐怕早已动弹不得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为什么石像生突然不攻击季铭两人。
而季铭本人也十分困惑，他脱力的跪坐在地上，想不通自己和窦仪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明明刚才石像生还追着他打，一副弄不死他不罢休的架势，转眼竟然就视他为无物。
到底是什么发生了改变……
“扑通！”
身旁传来窦仪倒地的声音。他终究还是撑不住了，不仅身受重创，连灵力也枯竭耗尽——
季铭的眼神忽然一滞。
他想到他们与众人的区别所在了。
——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