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鳌的夜晚,不同于马岛的湿热狂野,也不同于伦敦的阴郁克制,更不同于海市的喧嚣繁华。它带着一种被精心打理过的、属于度假胜地的宁静与慵懒。海浪声规律地轻抚着沙滩,空气中弥漫着咸湿气息和热带花卉的甜香。
别墅的露台上,李安然穿着亚麻衬衫和短裤,赤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手里端着一杯冰镇的椰子水,远眺着月光下泛着粼光的海面。胡明慧和黄薇坐在旁边的藤编沙发上,低声交换着白天酒会上的见闻和收获。
“……那位马总,思路确实很活跃,对线上支付和物流体系的理解很深。”胡明慧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果汁,“他提到未来十年,电子商务可能会彻底改变普通人的消费习惯,我觉得不是危言耸听。”
黄薇则更关注另一点:“政策研究室的那位老专家,私下聊的时候提了一句,说上面正在研究如何更有效地利用外汇储备,方向似乎是鼓励企业走出去,进行战略性投资。我觉得,这对我们之前在非洲和澳洲的布局,可能是个利好消息。”
李安然听着,微微颔首,没有立刻发表看法。这些信息都很重要,但需要放在更大的棋局里消化。他这次来博鳌,与其说是寻找具体项目,不如说是在感受一种势,一种在c国这片土地上正在加速凝聚的、迈向世界的能量场。
“明慧,回头把和马腾、马华云接触的详细记录,还有今天听到的关于走出去战略的风声,一并加密发回给李睿、艾丽卡还有凃永刚他们。让他们组织团队做初步研判,但不要急于行动,更不要声张。”李安然吩咐道,“我们现在是休整期,多看、多听、少说。”
“明白。”胡明慧点头,随即又笑道,“不过我看那位马总,倒是挺急切的,似乎很想尽快敲定点什么。”
“热情是好事,但火候不到,强扭的瓜不甜。”李安然笑了笑,“让他再急一急,对我们没坏处。薇薇姐,你感觉这边整体的氛围怎么样?”
黄薇思索片刻,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很积极,甚至有点……过热。每个人都在谈论机会、增长、未来,好像黄金时代永远不会结束。这种普遍的乐观情绪本身,或许就隐藏着风险。”
李安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说到大智慧,还真的是这位看似鲁莽,却永远在选择正确的道路上狂奔的黄薇。
全球流动性过剩,资产价格泡沫隐现,这种弥漫在高端论坛上的集体亢奋,恰恰是风暴来临前的典型征兆之一。只是此刻,绝大多数人还沉醉在盛宴的狂欢中,看不到角落正在积聚的阴云。
“过热才好,不过热,我们怎么有机会帮忙降降温呢?”李安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将杯中清甜的椰子水一饮而尽,“好了,正事聊完。明天上午那个关于全球能源市场的分论坛,我去露个面。下午没事,咱们去海边走走,听说这里的珊瑚礁保护得不错,嘿嘿嘿……”
看到男人露出惯有的狡黠笑容,胡明慧和黄薇相互对视一眼,不由身上微微发冷……不知道这次轮到谁倒霉了。
接下来的两天,李安然按照计划,选择性参加了几场论坛,扮演了一个低调而认真的聆听者。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接触频繁,而是更多地以请教、学习的姿态出现,这反而让他结识了几位在能源、金融领域颇有建树的国内学者和退休官员,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基于国内视角的宏观分析。
更多的时间,他陪着胡明慧和黄薇享受难得的假期。他们乘坐玻璃底船观赏了色彩斑斓的珊瑚和热带鱼,在椰林下的吊床上慵懒地读完了半本书,还品尝了地道的文昌鸡和加积鸭。
李安然甚至一时兴起,向当地渔民租了条小渔船,体验了一把出海捕鱼。虽然收获寥寥,但那种随波逐流、暂时忘却所有纷扰的感觉,让他十分受用。
胡明慧用相机记录下了不少瞬间,李安然戴着宽檐草帽、笨拙地撒网的样子。黄薇赤脚走在沙滩上,裙摆被海风吹起的侧影。还有三人在夕阳下凭栏远眺,背影被拉得很长的合影。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照片传回海市家里,引得李宁国和王月芳连连称好,孩子们更是羡慕不已。
在博鳌的最后一天傍晚,李安然接到了安娜从伦敦转来的加密通讯。
“老板,韦伯和王伟杰联合提交了一份紧急分析报告。”安娜的声音透过卫星信号,声音清晰稳定,“他们认为,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市场的恶化速度超出预期,相关的信用衍生品,特别是cdS市场,已经开始出现连锁反应的迹象。几家主要交易商的对手方风险正在急剧上升。他们建议……启动深蓝计划的预备阶段。”
深蓝计划,是李安然团队为应对……或者说利用即将到来的金融风暴而制定的核心战略之一,旨在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金融工具和全球市场联动,在市场崩溃时获取巨额利润,并趁机低价收购核心资产。
预备阶段的启动,意味着要将部分资金和资源进行前置部署,如同战前进入预设阵地。
李安然走到别墅书房的书桌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笔记本电脑,快速浏览了报告摘要。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和分析模型,清晰地指向一个结论:冰山已经露出了尖锐的一角。
“通知韦伯、汉斯、韩立芳和王伟杰,原则上同意启动深蓝预备阶段。首批资金额度一千亿美元,由他们全权负责,按预定方案执行。注意动作要轻,路径要散,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关注。”李安然沉吟片刻,下达了指令。
“明白。另外……”安娜顿了顿,“肯特局长那边递过来一个消息,说美联储内部对于是否干预以及如何干预,存在激烈分歧。伯施总统的压力很大,但他倾向于……让市场自我修正。”
“自我修正?”李安然几乎要笑出声。
所谓的自我修正,往往意味着更猛烈、更无序的崩塌,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规模救助,用纳税人的钱去填补华尔街弄出来的窟窿。这背后,不过是不同利益集团的又一次博弈罢了。
“回复肯特,我们收到了他的好意。另外我以私人名义,给伯施总统送去两箱他最喜欢的波本威士忌,就说……祝他能在风暴中找到片刻安宁。”李安然淡淡道。
结束通讯,李安然回到露台。胡明慧和黄薇都看向他,虽然没有询问,但眼神中带着探询。
“没什么大事,家里孩子们有点想我们了,催我们早点回去。”李安然轻松地笑了笑,没有提及金融市场的暗流。有些压力,他一个人承担就好。
黄薇看了他一眼,没有戳破。胡明慧则信以为真,笑道:“也是,出来好几天了,爸妈肯定也想我们了。那咱们明天就回?”
“嗯,明天回海市。”李安然点头,望着远处沉入海平面的最后一抹霞光,心中已无之前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进入战位前的冷静与期待。
回到海市后,李安然的生活节奏似乎依旧悠闲。
他每天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陪父母,教孩子,研究菜谱,或者去公园看老头下棋。但他书房的灯,亮到深夜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深蓝”计划在韦伯和王伟杰的操控下,如同精密的地下工程,悄然推进。上千亿美元的资金,通过成千上万个离岸账户和复杂衍生品合约,悄无声息地布下了针对欧美金融体系的巨大空头网络。整个过程如同在冰面下潜行的鳄鱼,耐心却致命。
四月份,李安然如约收到了彼德伯格俱乐部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的年度会议正式邀请函。这一次,他没有再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将邀请函收好,对周杰说:“回复他们,我会准时参加。”
五月,伊斯坦布尔的天气温暖宜人,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风带着欧亚交汇处的独特气息。
彼德伯格会议的保密级别极高,会场设在海峡边一座守卫森严的私人庄园内。与会的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欧洲的王室成员、美国的政商巨头、跨国银行的掌舵人、能源大亨……只有李安然是这场会议的新人,哪怕他在十几年前就加入了彼得会社组织。
会议的氛围,与博鳌的开放积极截然不同,显得更加凝重和内敛。讨论的议题确实如之前所知,集中在气候变暖、能源安全、以及……全球金融体系的稳定性上。
关于京都议定书和碳减排的讨论,充满了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指责和试图确立新规则、新税制的企图。李安然在相关环节发言时,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巧妙地提出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则,并强调了技术转移和资金支持的重要性,同时暗示马岛愿意在非洲等地开展符合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碳汇项目,这引来了一些新兴市场国家代表的共鸣,也让某些老牌势力代表侧目。
在非正式的晚餐和休息时间,真正的交锋才刚开始。
“李先生,听说您在亚洲的布局很深啊。”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来自华尔街顶级投行的cEo,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走到李安然身边。
“谈不上布局,只是顺应趋势,做点小生意。”李安然与他碰了碰杯,语气平淡。
“是吗?”那位cEo笑了笑,眼神锐利,“最近市场上有些……不太寻常的波动,特别是在cdS方面。我们注意到一些来自亚洲,尤其是马岛自由区的资金异常活跃。不知道李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李安然面色不变,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市场永远在波动,有看多的,自然就有看空的。至于资金来自哪里,在全球化时代,追究这个意义不大。重要的是,大家对风险的判断是否准确。我个人觉得,有些领域的风险,可能被严重低估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尤其是那些建立在层层杠杆之上的金融创新,看起来很美,但地基是否牢固,恐怕只有等潮水退去才知道。”
那位cEo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显然听懂了李安然的弦外之音。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希望李先生的判断是错的,否则……很多人会睡不着觉。”
“但愿如此。”李安然举杯示意,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会议期间发生了不止一次。李安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不安的情绪正在这些顶级玩家之间蔓延。他们或许还没有预见到危机的全貌和惨烈程度,但凭借敏锐的嗅觉,已经察觉到了风向的改变。
会议结束后,李安然没有多做停留,立刻返回了海市。
这次伊斯坦布尔之行,他不仅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判断,更重要的收获是,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旧有秩序维护者们内心的焦虑和分歧。这为他接下来的操作,提供了更有利的心理和环境基础。
(每次写过度篇感觉浑身难受,跟扒了一层皮似的。流水账似的叙事方式,不知道大家读起来什么感觉,反正我的头是痛的。接下去便是经济危机的篇章,这是本书里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希望书友们耐心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