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晋一掩面痛哭,仍难以接受成澜沧离世与父亲激化矛盾的残酷事实。
良久,王言羽语重心长道:孩子,你须得明白,这世间的路有千万条,但人这一生,最难的从来不是选择哪条路,而是走到半途时,还能记得当初为何出发。他望向石室中明晃的烛火,目光深远:当年你爹痛失至亲,这份苦楚老夫感同身受。但复仇这条路,一旦走得远了,常常会忘了初衷。
你自幼在剑宗长大,得授正法,明辨是非。如今既知真相,更该谨守本心,莫要步了你爹的后尘。王言羽声音渐沉,当年张天赐何等风光,一念之差,终成武林公敌。这前车之鉴,你可要时时警醒。
杨晋一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晚辈......晚辈该当如何?
日后寻个时机,与你父亲好好谈谈。外人之言他未必肯听,但你身为他唯一的骨肉,说话的分量自然不同。王言羽正色道,报仇雪恨固然是天经地义,但若是为此牵连无辜,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这与当年害你全家的凶手,又有何分别?真正的强者,当以德化怨,以义止杀。神王殿既已雄踞一方,何不导人向善,造福苍生?这比起一味复仇,岂非更能告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他轻轻拍了拍杨晋一的肩膀:你且记住,武功修为再高,终究敌不过人心向背。有朝一日,神王殿真成了第二个血刀门,届时即便你父亲权倾天下,也不过是活在万千冤魂的诅咒之中。这样的复仇,我想你母亲她在天之灵,也绝不愿意看到。
杨晋一抬袖揩去脸上泪痕,道:前辈放心,晚辈绝不会违背初心。我相信......相信家父也只是一时糊涂。他深吸几口气,揉了揉泛红的双眼,前辈,我现在想回剑宗祭拜师伯,可以吗?
王言羽颔首轻叹:你早该回去一趟,先前是担心你伤势未愈,这才迟迟未说。原想让你在此静养,但既然你已得知这些事,想必也留不住了。他从枕下取出一枚木坠,塞进杨晋一手中,这块养魂木你且收好。方才我骗令尊,说这床是养魂木所制,他摇头苦笑,天底下哪有人会如此奢侈。
杨晋一感激地握紧木坠。
切记,在神识完全恢复前,定要将此坠贴身佩戴。假以时日,凭借这养魂木的功效,你自可痊愈。但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还须往北域幻月洞走一遭。
“幻月洞?”
王言羽点头道:你要想对付体内凶煞,恐怕必须得去走上一遭。
杨晋一讶然,不知对方从何处得知了凶煞一事。
“虽然般若寺的‘金莲镇识台’不错,但要想确保万无一失,以最短时间,最快速度完全压制住你丹海内里的家伙,你就必须尽快去一趟幻月洞。倘若那凶煞先你一步恢复……”
王言羽虽未明言,杨晋一却已明白其中利害。
以你现在的状况,独闯雪域可谓九死一生,需有人随行照应。眼下净德圆寂,空明必然分身乏术。若你不嫌弃,十日后我们在北山湖相见,便由我等三人陪你同去。
听闻对方愿陪同前往雪域,杨晋一受宠若惊: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怎敢再劳烦诸位为晚辈与我奔波?
跟在身后的童立笑道:杨兄弟,师父说过,当今天下唯有你有望与西海魔主一较高下。若不将你保护好,来日魔主进犯,谁来守护中原?
王言羽眼中露出欣慰之色,道:尚有一人。他转向杨晋一,你受伤之后,我曾去过般若寺。空明大师已将你的一切情况向我告知。另外,当今恶人谷主,原来就是当年那不可一世的骆钦。说着摇头苦笑不已。
什么?陈淦惊讶道,不是说他重伤身亡了么?
王言羽啧啧道:其中缘由,说来话长,一时也难以尽述。话音刚落,通道机关从外面被人打开,况重山正站在通道口。
王言羽道:“人走了?”得到肯定答复后,对身后三人道:我们出去吧。
几人回到厅中,王言羽对杨晋一叮嘱道:为免节外生枝,你在沧州万不可以真面目示人,需得乔装改扮。他让况重山取来妆泥交给杨晋一,芷嫣姑娘的易容术,你可都学会了?
杨晋一略显惭愧:晚辈只学得她五六成本事。
王言羽莞尔一笑,又道:还有一事须得提醒。申屠氏赠你的那半部残谱,修习起来恐怕极耗心神。在你完全康复之前,切记不可修炼,万一引得伤势反复,疗愈之事可就遥遥无期了。
杨晋一恭敬称是。
半个时辰后,他易容完毕。况重山为他寻来一套合身的伙计衣衫,待天色渐暗,安排两名伙计作掩护,将他送出了单城。
时值春末夏初,中原大地昼长夜短。
天色微明时,疾驰半夜的杨晋一已望见青竹山连绵的轮廓。
晨光中,望着青竹山巍峨的身影,一股归家的暖意自心底涌起——那里是他心灵的归宿,是他仗剑江湖的起点,更有着一群让他时时牵挂的人。
“师伯!”
杨晋一忍不住在心中呐喊,顿时热泪盈眶。
他模糊着双眼,催动神御九天,以最快速度直向剑冢峰飞去。
青竹山外围巡守的弟子正待换岗,忽见一道身影自余光中掠过,待要阻拦已是不及,当即吹响敌袭号角。
呜——
号声在山间回荡,顷刻间,各处岗哨相继响起警讯。
百余名弟子执事自四面八方赶来,众人追至剑冢峰时,正在练功的叶万池父子已经和对方交过了手,然而不知怎的,这两人却放任对方进到了祖师祠堂去。
叶师叔,那是何人?后来弟子急问。
话音未落,祠堂内忽然传出悲伤的痛哭声。
叶万池面露悲戚之色,低声道:是杨晋一。
闻听此名,众人皆默然。执事当即示意弟子们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内的痛哭渐转为抽泣,又过许久,声响渐微,终归寂静。
闻讯赶来的凌白这才步入祠堂,见外洞已无人影,转向内洞,发现易了容的杨晋一正歪坐在成澜沧往日打坐的石床脚下。此时他一动不动,竟是昏迷过去,凌白心中一紧,遂上前查看,这才知对方只是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