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一炷香后。
顾盛酩从黄泉客栈走出，手里还拿着一瓶水，颜色与旁边大锅里的孟婆汤一模一样。
“这是？”
沈琰皱着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孟婆汤啊，要不要现在整一口？”顾盛酩晃了晃瓶子，将其递到他身前。
“……不了。”
沈琰嘴角微抽，摇了摇头。
见他不喝，顾盛酩笑了笑，一挥衣袖，大步往前走去。
“跟上吧，最后一段路了。”
“……”
沈琰犹豫许久，还是选择跟上。
踏上奈何的那一刻，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千万根针，扎进心脏。
“呃！”
沈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顾盛酩唤来一两清风，将他托住。
“不喝孟婆汤，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要不，还是喝了吧？”
“不喝。”
沈琰倔强地推开他的手，强行站起身。
“啧，还是这样。”
顾盛酩笑着摇摇头，收起那瓶孟婆汤，继续走着。
身后，沈琰踉踉跄跄，几次险些跌落忘川，如此滑稽的一幕，引得周围的亡魂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难不成喝醉了？”
“扯吧，孟婆汤还能喝醉？”
就在这些人议论不休之时，顾盛酩忽然停下脚步，眯了眯眼，说道：
“再敢多嘴，信不信我给你们几个扔忘川里面去？”
“你谁啊你？”
一个刺头站出来，一脸不以为然。
而顾盛酩也没有丝毫犹豫，没等这人多说半句话，抬手一挥就将对方打落忘川。
“啊——”
那人坠入忘川，瞬间被虚无吞噬。
不到一秒，惨叫声戛然而止。
众亡魂脸色惊恐地低头望去，河面上哪还有那人的身影，只有一团扭曲的黑色不停地挣扎着。
“……”
顿时，现场落针可闻。
顾盛酩轻哼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身后，沈琰晃了晃脑袋，总算将那些不停翻涌的情绪压下。
他快步跟上对方，欲言又止。
而顾盛酩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开口道：
“记忆，是「真实」的万千投影之一，而忘川作为流淌的虚无阴影，自然会排斥这份力量。”
“因此，寻常亡魂若想跨过忘川，必须喝下孟婆汤，将记忆遗忘。”
“哦……”
沈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身边那些已经失去颜色的亡魂，又好奇问道：
“那孟婆汤究竟是怎么做的？”
“取点忘川之水，加几滴眼泪，熬制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出锅。”
“真的假的？”
“我哪知道，反正孟婆是这样和我说的，她还说，若是只加苦情泪，就成了忘情水。”
“只要喝下去啊，便再无情苦。”
顾盛酩絮絮叨叨地说着，沈琰默默听着，时不时又问几个问题。
很快，两人走过奈何桥。
顾盛酩心念一动，悄无声息地收起笼罩在沈琰身上的因果之力。
“走吧，之后没这么难了。”
后者并未察觉，只是感觉脑海中那些不断浮现的记忆逐渐安静下来。
他呼出一口气，疲惫问道：
“那么，现在可以向我说明一切了吗？师兄。”
“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
沈琰语气渐冷，字字扣心。
“那些瞒着我的，瞒着李剑一的，瞒着所有人的，你独自背负的……一切。”
“……”
顾盛酩顿了顿，思考片刻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在很早以前，我问过李剑一，问他为什么要走上无情大道，他并未瞒我，但也不准我和你说。”
“现如今，真相你已知晓，那我便不再复述。”
“等等！你说什么……”
沈琰瞳孔震颤，愣在原地。
他浑身颤抖，咬牙切齿。
“你是说，你早就知道他会为我而死，是吗？”
“是。”
轻轻一个是字落下，便成了压垮沈琰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双眼通红，难以置信地质问对方。
面对他的愤怒，顾盛酩依旧平静。
“告诉你？那然后呢？”
“……”
听到顾盛酩的反问，正在气头上的沈琰瞬间愣住了。
是啊，倘若一开始他就知道李剑一的想法，那他会怎么做？
“我……”
他低下头，不知所措。
见此，顾盛酩叹了口气，轻声道：
“让我来告诉你吧。”
“得知真相的你，会因无法接受这一切而选择逃避，最终，你们谁也活不了。”
“甚至是，连彼此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
沈琰沉默了，心中的怒火逐渐消散，最终只剩下苦涩。
这时，顾盛酩又说道：
“同样的，我早已知晓你的结局，但我也选择了闭口不言。”
“我对他隐瞒你最终的结局，如同对你隐瞒他的计划一样。”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人带着必死的决心奔赴火海，一人带着解脱走向死亡。”
“最后，我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改写彼此为对方写下的结局……”
说到这，顾盛酩停顿了一下。
他望着远方，眼中带着难言的悲伤。
“你知道吗，沈琰。”
“在结局到来之前，李剑一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遗言。”
“可我知道，最后死的人是你。”
“而你，却没有留下遗言……”
听到这，沈琰恍然大悟，在这场龙与凤的悲剧中，还有一位最痛苦的人。
“师兄……”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而顾盛酩只是笑着叹了口气，便将这份知晓真相与结局的痛苦，深藏心底。
“后来啊……”
“得知你死的消息，我便日日吹笛，希望能唤回你的亡魂。”
“所幸，你心中还有遗憾，并没有直接进入轮回，而是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地平线的尽头。”
“就这样，我们得以重逢。”
沈琰沉默许久，问道：
“师兄，你和这里，有什么联系？”
“我啊，不过是一个日夜守着忘川的过客，引领那些迷途的亡魂归乡罢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
“也没几年吧。”
“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怎么会呢？我好着呢，放心吧。”
“真的假的？我跟你说啊，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骗谁都不能骗我。”
“为啥？”
顾盛酩眉头一挑，他活了几百年，还没听过这种说法。
对此沈琰轻笑一声，解释道：
“死者为大~懂不懂？”
“？？？耍我呢！”
“哈哈哈……”
沈琰得逞坏笑，朝前跑去。
见此，顾盛酩笑骂一句幼稚，而后加快步伐，追上对方。
“竟然敢耍我，胆儿肥了你！”
“错了错了，哈哈哈！”
两人笑着闹着，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冥界追逐奔跑，就像曾经一样。
——既然注定要离去，那不妨坦然接受，将悲伤藏在心底，让这最后一面，多一点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