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在赤羽的身上，却无法像平时一样享受赤羽温暖柔顺的毛羽，只感觉身体像被巨石压住一样沉重而麻木，不听使唤。我的精神状态也在急剧地恶化，任何的思考都会引起我中枢神经的剧痛，只能勉强地维持着神智的清醒。
毫无疑问，我的身体在向我传递一个强烈的信息。
我的生命，已经快到极限了。
数不清的伤痛和疲劳早已让我的叶面不堪重负。叶面上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被修复填补，早已让我的叶面失去了原有的强韧和力道，变得脆弱不堪。
我体内的营养储备已经消耗殆尽。虽然在旅途中赤羽和白斑能够帮我补充水分，喂我一些植物果实的汁液和浆水，但是其它物种的营养物质始终不易被我的身体所吸收利用，营养转化效率极为低下，我最终还是迎来了断粮的时刻。
我在努力地扫视着下方的陆地，在一切都变得太晚之前，希望早点找到一个适合部族之树成长的新家园。
突然间，我看到在人类城市的外围区域，有着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虽然此时已经到了飞翔季的中后期，这片树种繁多的森林依旧保持着很高的绿叶覆盖率，依旧显得生机勃勃。森林的旁边，还有着一片巨大的湖泊，波光粼粼。虽然森林周围也有一大片人类的建筑，却完全没有那种污染和喧嚣感，反而和周围的自然环境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相得益彰。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理想的新家园。
我下定了决心，随后吸收了我体内的最后一份叶之精元。
那是我一直珍藏着的，小昭送给我的临别礼物。一时间，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竟无法分清，这股暖流到底是叶之精元的功效，还是小昭对小昭的思念在我心中激起的涟漪。
在这生命弥留之际，发挥这份叶之精元的最大用处，完成远征的使命，才是对小昭最好的怀念吧。
我还会有机会再见到你吗？小昭……
赤羽在奋力地飞翔着。这些天来，它明显地感觉叶子的生命力开始急剧地衰弱，已经命不久矣。它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自己的叶子同伴到底要去哪里，它只能尽力地飞着，希望能早点帮助同伴找到完成它的使命。
突然之间，它感觉到叶子恢复了活力，叶面坚实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像是在向自己示意。赤羽立即停了下来，想察看叶子同伴的情况。
叶子潇洒地飘到了赤羽的面前，体态恢复了往日的优雅和从容，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子。但是，以赤羽的眼力，它还是看出了叶子的身体已如风中残柳，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此时的叶子，是回光返照罢了。
我故作轻松地飘到了赤羽和白斑面前，不想让它们对我的身体状况太过操心。但是，即便我身姿矫健，我依然看出了赤羽眼神中掩盖不住的那点悲哀。
是啊，我们都是出生入死，朝夕相处的同伴。还有什么事情能够隐瞒得过对方呢？大概，赤羽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的来临吧。
柔弱的叶子，终有身死的一天。
温情的旅程，终有结束的一天。
我用叶尖轻轻地指了一下身下的那片森林，想要告诉赤羽，就是这里了。我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了。
赤羽很顺从地把用爪子抓住的果实轻轻地递了过来，放在了我的叶面之上，向着我点了点头。
它没有挽留，它知道我有我的使命，挽留只会让我更左右为难。
它也没有坚持要送我过去，给了我靠自己完成最后一段使命的尊严。
我轻轻地飘到了赤羽的胸前，贴在了它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赤羽和白斑用它们的翅膀给了我一个最温情的拥抱。
我有点想哭，万语千言溢于言表，却无从说起。
这一路，承蒙你们照顾了……
随后，我毅然决然的脱离了赤羽和白斑的怀抱，向着那片茂密的森林飘了过去。
我就这么拖着迅速衰竭下去的躯体，渐渐地拉近着与那片茂盛树林的距离。叶之精元的效果渐渐褪去，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托着果实，终于飘到了那片森林。
我吃力地滑翔到了湖泊一侧的林缘，晃晃悠悠地落在了铺满了落叶和细草的地面上，轻轻地把果实滚了出去。这一小片在湖泊边缘的空地，正好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未来的部族之树。
“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部族的未来，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我对着果实默念着我最后的嘱托，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长者，大家，飞叶远征队队员叶远，达成使命！”向着部族之树所在的北方，我耗尽了我最后的力气，行了一个军礼。
但是，这还不是结束。
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想起了那个悠闲的午后，我百无聊赖地挂在枝头，和小昭漫无边际地聊着天。
风从湖面吹来，所幸在贴近地面的地方，风力并不强烈。我强忍着身上的疲惫和伤痛，逆着风，尽力地翻动自己的身体，想要向那一片湖泊移动。每翻一次身，全身的筋脉都要承受断裂一般的剧痛。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
我却仍不死心，还在拼了命地翻动着。我的身体，给我坚持住！
还有一些承诺，没有兑现啊。
不知道有多少个时刻，我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动弹了。但是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总是还能继续向前翻动。
或许，当你真的豁出去了一切，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的话，有许多本来遥不可及的距离，也未必不能达到吧。
终于，我翻到了湖岸的边缘，轻轻地滑了下去，悄无声息地浮在了在湖面上。
“小昭……你知道吗？我们叶子……真的可以浮在湖面上……”
“小昭……你赢了。你看……我这一身的……伤痕和病态。还真的是……你比我好看呢……”
“小昭……你……知道吗？原来……我俩都……没错。这……清澈……的湖水，既能……映出……蓝天和白……云，也能……看到……湖底呢……”
“小昭……你……还好吗？我想你了……”
思源湖畔，两只黑天鹅在静谧的湖面上相互偎依在一起，优雅的长颈不经意间形成了一个心形的图案，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
刘晓画笔如飞，在画板上捕捉到了这一唯美的瞬间。除了四处觅景作画之外，母校的思源湖也是他最喜欢的取景地了。完成了画作的他看着长相厮守的这对黑天鹅，不由得微笑着感慨道：“和相爱相知的知己相互陪伴而共度余生，真是一件最浪漫的事。”
忽然间，他留意到一片叶子缓缓地浮在湖面，漂过他的面前。
“这是……”刘晓努力地伸长了手，小心翼翼地把那片落叶捡了起来，放在手中好好观察。
这片落叶的叶肉厚实粗壮，身上布满了参差虬结的伤痕，像是写满了故事。虽然叶子整体已经枯黄萎靡，油尽灯枯，但仍能感受得到它浑身上下隐隐露着一股在沙场厮杀多年才能铸就的霸气。
“这和我前两天在灵波村的树林里捡到的那片叶子怎么这么相似？难道是同一棵树上的？不可能啊，灵波村在市区的北边，我们校区这里在市区的南郊，这跨度怕是几百公里吧。绝对不可能。但这附近又没看到这种树……”刘晓一边嘀咕着，一边从拿出了前几天在树林里写生时，掉落到他画板上的那一片叶子。
他把两片叶子放在一起仔细端详，发现竟然真的是同一种叶子！
“不管你们是不是同一棵树上的，你们这两片同胞前后被我捡到了一起就是缘分，让我好好把你们保存起来吧。我选修手工课时学的那门手艺正好派上用场。”
一个月后。
怀揣着巴黎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刘晓兴奋地背着画板拉着行李箱，准备登上前往巴黎的飞机。
他的心里有着一个宏伟的计划。留学期间，他要勤工俭学，背着画板去游历所有他能去到的远方，用画板记录所有他能看到的美景。
世界这么大，远方这么美，不去看看的话，多可惜呀。
他的画板上，挂着一片制作精美的手工塑封书签。
两片叶子相互偎依在一起，叶子的形状不经意间形成了一个心形的图案，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两片叶子的叶柄上，隐隐地长出了纤细的根绒相互联结在一起，可以相互传递信息。
就这么游历远方，相伴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