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逾暗，山风吹得逾烈逾猛。
夏循是穿着宫服上山的，山风吹进山洞扑在他的背上，就像背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在他的面前，侍卫们高举的火把火苗疯狂攒动，追着岩洞壁上众人的影子四下逃窜。
像是在重演被黑熊活吃掉的可怜人们死前的挣扎。
沉将军用刀子裁下尸首身上的一块布料，站起来递到夏循眼前。
“你看看，眼熟吗？”
夏循接过来，布料上干涸的血块簌簌掉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麻布料子。”夏循将布料举到火炬前仔细辨认。
“或许是偷偷溜进来猎捕挖药的百姓。”沉将军掀开尸首的衣服，试图在仅存的完整皮肤上找到一点关于他身份的线索。
“将军。”此时查探山洞各处的部下回到洞口：“数完骨头了，有三个人，都是成年男丁。”
负责汇报的侍卫还想说些什么，可看了看夏循，就闭紧嘴巴。
殊不知夏循已经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怎么查，没法查。
不管这些百姓的目的为何，私闯皇室猎场已经是重罪，查清身份是要全族流放的。
还有猎场的守卫，也要因为玩忽职守被处死。
夏循仔细回忆着这附近的村落，若是查不清他们的身份，保不齐要随便拉附近的村民出来交差。
他看着手里的麻布块，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后背被风吹得又冷又重。夏循只得往前稍微站了站，却不小心碰到了尸首的脚。
夏循连忙低头查探，却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夏内官发现什么了？”
夏循指着尸首脚下的碎布。
“上衣与裤子的布料是一样的。”夏循捡起一块被熊牙撕裂的布料。
沉将军看到他手里举着的两块布料，忙对自己的部下道：“去看看其他人。”
不一会儿，去查看的部下回来，紧张地点点头。
夏循与沉将军对视一眼，已然明了，对方也想到了那个地方。
“去外头看看？”夏循提议道。
两人走出山洞，绕到侧面，发现一处似乎可以登上去的石头。
夏循先开始动手爬，风不断地将沙子与石间的枯草往他的脸上吹。
最后，他也顾不得体面，手脚并用地爬上石顶。
他拍掉粘在额头上的草屑，睁开眼睛，向太阳落下的方向眺望。
对面的山脚下有一处空旷的没有植被的空地，躲在山体的阴影下，若不是有心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在夏循的身后沉将军也跟着爬了上来。
“这是……”虽然他的心里早有计较，可猜想得到印证的瞬间，沉将军还是背后一寒。
“这之间的树林地势平缓，要走过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沉将军喃喃道：“怎会如此之近……”
夏循假装这话被风吹走，没进到他的耳朵里。
心里却犹如一万只鼓同时擂动。
皇上在西山修建陵寝的事不是秘密，可西山连绵数百里，具体在哪里，只有羽林军中专门负责守备陵寝的部队与皇上最信任的宦官才知道。
甚至为了保密，从各地招来的工匠进了陵寝就再也没出去过，吃饭穿衣一应器物，都由内府负责提供。
这做工粗糙，款式统一的麻布衣服就是这些工匠这些年来不变的穿着。
“夏内官，您看此事要怎么回？”
也许是风带来的错觉，夏循听到沉将军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颤。
“将军……先容在下想想。”
不是错觉，夏循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也哆哆嗦嗦不成样子。
怎么说，难道要照实说？
大事不好啊，皇上，您的陵寝离猎场太近，从那儿逃出来的工匠一不留神就闯进来，撞上熊瞎子，让这畜生尝到人肉的滋味，这才下山来吃皇子？
这一句话能让多少脑袋要落地，夏循想都不敢想。
就是负责查这事的他们，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将军，不如先让这些人入土为安？”
夏循试探道。
“夏内官说得对。”沉将军连忙吩咐在大石下待命的部下。
“把这些尸骨埋起来还有他们随身的东西。”
交代完这些，两人再对视一眼，顿时都觉得对方更亲近了些。
“既然将军也不希望这事闹大，那就好说了。”
“夏内官有主意了？”
“在下有一个问题，这熊是猎场里的吗？”
沉将军思索片刻笃定道。
“它栖身的巢穴看起来用了很久，想来是一直住在这儿，只是过去都避开了人而已，而且这黑熊的岁数大，像是已经通了灵智修成精了。”
“这熊是猎场里的吗？”夏循又问了一遍。
“八成是吧……”被这么一问，沉将军也拿不准了。
“这熊是‘猎场’里的吗？”夏循再次强调了一遍。
“猎场？”沉将军恍然大悟，立即摇头：“不是！肯定不是！”
他四下寻找：“许是北市那些贩卖奇珍异兽的胡商，一个疏忽让它跑出来了。”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夏循皱了皱眉头，又问：“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从西山上跑下来的？”
这个更不行，赵家的老祖宗们都在西山住着呢，从那儿跑下来一头熊，追着皇子们不放，这不就是在说先皇先帝们对子孙后代不满吗。
“将军见皇帝的次数多吗？”夏循又问。
“说过话，是两次。”
“这样。”夏循稳住心神，冷静地道：“咱们先说好，熊吃人的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放心，上来的都是我的人，绝对能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好。”夏循点点头，“下山以后先别说话，若是皇上问起来，就说痕迹是从东边上的山，如果皇上再往下问，就说可能是胡商带来的。”
“能行吗？”沉将军还是有点担忧。
“试试吧，也不能再耽搁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再在山上逗留恐怕就下不去了。
即使一队人马急赶慢赶，回到营地，天色也已经黑了。
守备营地的侍卫见到他们笑着打了个招呼。
“夏内官回来了，您辛苦。”
“诸位辛苦。”
夏循回头对沉将军笑了。
“咱们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