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岩到底没敢把杀人的事情告诉文落寒。
这位族姐行事乖张，难以预测。
他只想让文子月嫁去冯家，巩固他们的结盟，顺便做个探子。
若是闹得难看了，就算文子月嫁去冯家，生了孩子以后保不齐会调转墙头来对付他。
文兴岩想了又想，算盘拨得直冒火星，才算出一个他满意的账。
他这个妹妹有本事也有主意，动不得。
还是在那两个女儿身上下点功夫，来的划算。
云家对云桐定然是有打算的，可云晦的小女儿未必得重视，况且嫁回舅家，对她而言是个好归宿。
文兴岩头痛的厉害。
往日他嘲笑文为霜搞不定人情世故里这些弯弯绕绕，等一切落到他身上才发现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
“这当人啊，就是没有当畜生容易……”
文兴岩喃喃自语。
随即晃了晃桌上的摇铃。将一封信递给进来应候的仆从。
“等河开了，你就把信送到海洲少爷那儿。”
“是。”
仆从正要退出去，文兴岩又抬起手。
“等等，你现在就出发，绕路去海洲，带文家的路引走驿站，要赶在他们到达之前，让少爷看到这封信。”
“是，爷，小的这就动身。”
仆从出去，文兴岩起身来到窗边。
他住在万里桥西顶楼，从他的窗户看出去，能看到沛南的城门。天寒地冻，城门都少有行人。
有些萧索。
但这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
等太阳出来，雪化了，风暖了，人便会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冒出来。
让沛南城变得热闹，甚至于热闹地让人心烦，以至让人想要点上一把燎原的火。
文兴岩伸了个懒腰，舒了一口气。
“云家的人多啊，人多了，坏人就多了。”
***
“这么多人？”云桐翻着文落寒给她的手抄族谱，越翻越慢。
一开始她还能记得每一位族人的名字和他们的辈分、关系。翻了几页，她的脑子就乱了。
“谁让你都记啊？”
文落寒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将族谱从云桐手里抽出。
“你能见到的人，你姨母都和你说过了。还有些人你未必见得到，加上你姨母矫情，不好说长辈长短就没和你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族谱拿在手里翻了翻抖了抖，然后撕下来几页纸。
“有些事告诉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你曾祖母也是文家出身，和我的祖母是亲姐妹。”
“曾外祖母是招赘得来的夫婿？”云桐有些意外。
“当年冯赵争皇位，文家几代人给朝廷做捉钱令史，是谁都想咬一口的肥肉。文家虽然是逃出来的，但是也死的死伤的伤。你曾祖母和曾外祖母，两个人一个嫁给云家，让文家能在海洲落脚，一个留在家中支应门庭。总算是让文家撑到现在。”
“这说起来故事就长了，也不太重要。对了，有件事你要知道，你的名字就是老太君取的。当初我们上京的时候，你祖父特意去跟老太君讨的。”
“老太君为何会给我取这个名字？”云桐忍不住问。
“凤栖梧桐，是因为桐树本就是佳木，清冷高洁，而非曲意逢迎做小伏低之流。”
文落寒又道：“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云桐心头触动，她的长辈对她怀着那样美好的期许，怀着丰盈的爱意期盼着她的降生，“很喜欢。”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太太，你见了面知道了。老太君你认识了，我们接着往下看。”
文落寒点点纸上的四个名字。
“这是你祖父，”她指着“云浩”这个名字。
“他的两个兄弟。”
云桐默默记下“云涛”和“云波”两个名字。
“还有他的妹妹，你这位姑祖母跟着一位她的族叔，去了蜀州。他们都已经故去了。”
“姨母和我说过祖父只有一个弟弟……”
“亲生的就一个。这两个你知道他们是谁就好，但不要在老太君面前提起。”
云桐心中已然明白，怕不是老太君讨厌的妾室生的孩子。
“对了，他的夫人还健在。现在似乎是在山里清修，你轻易见不到她。”文落寒指着“云波”的名字道，“这位老夫人出身陶家。”
赵光霖登基之后，抄了几个大臣的家，陶氏就是其中之一。
“这位祖父，没有子嗣吗？”云桐不免奇怪。
“这一支，被老太君过继给族中了。”文落寒淡淡道。
云桐隐约觉得这里头有故事，显然她的母亲与文老太君的关系极好，因此不愿说她的是非。
云家的内部关系，她需要花点时间理清楚。上辈子隔着一个云权，有很多事情传进她的耳朵里早已变了样子，过于依赖自己的记忆，反而是一种阻碍。
云桐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接着往下看就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云晏，你是认识的。你有个二伯叫云朔，他也失踪很久了。还有你父亲。”
云朔这个名字，云桐从来没有听过，怕是真的死了。
“我们再来看你叔祖父的儿女。”文落寒指着“云涛”这一脉。
“他一共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活到成年。大女儿云如嫁在高家，就是在河西掌兵的那个高家。小女儿云余刚嫁到扬州就没了，这个你知道就好但不要说出去，扬州那边苏家瞒着呢。”
“为什么瞒着？”云桐隐约记得苏这个姓氏，可是具体的事情她就想不起来了。
文落寒狡黠一笑：“这就不知道了，不过苏家既然大费周章瞒着，那肯定是要做些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打着她这位姑母的旗号，跟云家要好处就是了。
“最后这位云玄，你姨母应该和你仔细说过了。”
“是的，这位叔父家有一位堂姐，两位堂妹，还有一个堂弟。”
云桐记得她这位叔叔无甚建树，只是娶了萧氏女，生下两个嫡子，是云权信任的左右手。
“他的小儿子，素日里看得仔细，不大出院子。你见到的时候，也离得远点。”
“我懂了。”
想来这位叔父家中对独子颇为宠溺，做爹娘的也不太讲道理。
如此，不只是她自己要离得远点，也要让青玲离他远一些。
“你那几个堂姐妹，云梦阑如今养在老太君身边，很受宠。”
文落寒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做蠢事，但是为娘还是提醒你一句，你萧伯母家女儿分嫡庶，不过是为了刺激她们早早学会后宅争宠那一套。你虽然是嫡长女，也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与这位堂姐别苗头，老太君极看不上这一套。”
“我明白的，母亲。”云桐笑了。云梦阑若是看谁不顺眼，八成也是因为怕她在曾祖母面前夺了自己的宠。她还不至于为了这点长辈宠爱跟一个小孩子争抢。
况且……
“我姓云，她也姓云。我们将来若是嫁出去，也只会被称为云氏。娶我们的人看重的是‘云’字，其他有什么要紧，我又何必因为嫡庶自视甚高。”
“小姑娘净学大人说话。”文落寒点了点云桐的脑门。
“你初来乍到，需要留心观察你这些堂姐妹对你的态度。你们互相不认识，她们对你是何种表现取决于身边人灌输给她们什么信息。打蛇打七寸，抓住问题的根本才能一劳永逸。”
文落寒絮絮叨叨一通，见云桐只是听，没有说话，遂换了轻松的口气道：“不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别让自己吃亏。你父亲在云家还是有点地位的，闹到族中去，是你占便宜。”
“母亲太小看我了，我才不会吃亏。”
云桐笑道。
话题说开，母女俩刚说了几句闲话，便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文子月。
她一进来便开口道：“文兴岩说，明日启程的时候，他就不来送了。”
“这倒是奇了。”文落寒拉着文子月坐下，“他怎么不爱排场了。”
“人不到，东西倒是送了不少。”
“这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我多少有些放心了。”文落寒盯着文子月笑道：“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云桐感觉自己的姨母情绪不太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文子月似乎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
还没等她细想，便听到姨母说道：“我有话要对姐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