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雾出了陈十紫小区，回到车上。脚放在油门上，两三个小时却都没有踩下去，脑袋里一片空白。
俊美无暇的面庞随之爬上幽翳颓唐，出神出神着，目光逐渐沉怔。
……
***
12月中，天气冷，北风卷着满地枯黄，点缀惨白天幕，几只寒鸦在干枯枝桠上嘎嘎叫个不停，像是不祥的预兆。
可今天，却是一个好日子。
“小雾，哥哥送了你这只你喜欢的小龙猫，回去不可以再不听话，不可以再闹，好不好？”
女人的身影很模糊，穿着白色的大衣，蹲下来温柔教导，目光复杂。
“嗯，妈妈。”
砰！
一个晶莹鼻涕泡在女孩冻红的鼻子下一瞬鼓破，她吸了下，不好意思笑了。漂亮的桃花眼笑的清澈透亮，深棕色的瞳仁闪着莹莹碎光，惨淡的天为之一亮。
怀里的小东西不安分，贴着她毛衣不停挨着肚皮顾涌，像是很着急，小女孩赶紧把夹克拉链往下拉。
没几秒，一个毛茸茸的灰色小脑袋立即窜到她胸口边，往外探，小爪子扒着她衣服拉链，软软的背贴住她心口，圆眼睛好奇盯着外面繁华的世界看，虎头虎脑，特别娇憨，时不时还要用那两颗小乳牙啃一下夹克拉链，表达一下初离笼子的稚嫩兴奋和激动。
“妈妈，你看它眼睛圆圆的，黑黑的，闪闪的，像不像两颗小星星？”嘻嘻笑问。
“像。像一个小女孩……”
女人盖住眼皮。
“嗯！那她就是我的小女孩！是哥哥给我的！”
女人沉叹一声，抚了抚女儿脑袋，“小雾，要听话，以后再不能这样哭着给人要东西了，知道吗？”
“知道了。”
女孩小手委屈抱住怀里的小东西，指头却巴巴死活不放。
……
“又跑去哪鬼混去了？！还带着你的小杂种，嗬~没有廉耻吗？”
男人声音尖锐，带着刺耳讥笑，听起来让人心里毛骨悚然。
“这是买了个什么东西啊？？小老鼠？？”
“花老子的钱买老鼠，败家婊子！！”
“不是把你卡收了吗？从哪儿弄的钱？卖的？还是王澄给的？！”
阴戾的声音在阴森高大的别墅里回荡。
“这小畜生，老子弄死它！”
男人像石锤一样咚咚往门口冲，气势汹汹。
3岁的小女孩心一瞬害怕提起，眼睛咕噜咕噜滚着泪花。
“爸爸！这是我的龙猫，求你了……”
“吱吱吱吱……”
一只大手猛向女孩怀里袭去。
“啊！！”
男人大叫一声，向后腾地退开，地动山摇，“小畜生敢咬人，非弄死它不可！”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爸爸……呜……求你了，这是我的龙猫……是哥哥见我哭的可怜，才给我的……求求你，别打她……”
“呵！小杂种，都会在外面卖可怜了。真是跟了你这不要脸的母狗妈，真特么贱！he……呸！！”
……
***
“妈妈……”
小孩眼睛红通通的，肿的跟两个核桃一样，哭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女人满脸青青紫紫的淤斑，嘴角温柔一牵，“小雾，你没错……是妈妈错了，你该给你的小龙猫起名字了。”
“你看，她还这么小，就会保护你，她会一直跟着你的。”
灰色的小东西跟个小老鼠一样，在小雾床头跑来跑去，窜个不停，滚着一颗淡绿色的玻璃弹珠玩，兴奋极了，没有一丝烦恼。
“真的吗？妈妈。”女孩眼里含着委屈忐忑的泪。
“嗯。”
“那我叫她嘻嘻，她高兴……”
“好。”
***
餐桌上——
“赔钱货！才这么丁点就吃这么多！咋还不找你亲爸去！净浪费我的米饭了！”
“还有你那个小畜生，别让我再看一眼，否则我弄死它！！”
……
小房间里，深夜——
3岁的小女孩独自蜷在床上，呜呜哭。
“吱吱吱……”
软软的小龙猫呲溜钻进她怀里，非要掀开衣服往她肚皮里钻。
肚皮一片温软，小女孩一手捂着小嘴巴痛苦呜咽，一手往怀里不安顺的小家伙身上抚，“嘻嘻……”
“吱吱吱吱吱吱……”
忽然，门外走廊传来男人阴戾的警告。
“管住你那小畜生啊，再发出一声，我现在就摔死它！！”
话音一落，砰一声巨大的玻璃爆炸声震在门外，墙边的柜子立时发颤。
小女孩心暴跳一下，脸色煞白，捂严嘴，心蹦到嗓子眼，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惊惧。
胸脯扑簌扑簌一阵快爬，一片柔软窜到她软嫩的脖子上，从睡衣领子冒出了头。
黑夜里，两对黑漆漆亮闪闪的大眼睛滴溜滴溜瞪在一起，一个害怕，一个烂漫，都无半声。
恐惧还在门外，小女孩心噗通噗惧怕狂跳。
慢慢，就感觉到心脏上有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在滚，软软的，暖暖的，直到她的心跳缓下，才再次钻去她脖子里跟她瞪着眼玩。
女孩眸中紧含的泪花噗通一闪，砸了下来，眼里盛满不可思议。
“你是在安慰我吗……嘻嘻……”
“吱吱吱吱吱吱……”
“我听到了！我来了啊。”男人的声音如恶魔一般。
“嘻嘻！快跑！”
……
“爸爸，我错了，你打我吧……”
啪！啪！啪！
“长的猪耳朵！！”
“王敏，你要打打我！！你别打小雾！！！”
“吱吱吱吱吱……”
啪！咚！！咚！！！
“啊！！妈妈！！爸爸，求求你了……别打我妈妈……”
柜角上全是血，门口的玻璃酒瓶碎片上也是。
***
凌晨三点，女孩脸上挂着血，哭着看她枕头上呆傻的小龙猫。
“吱吱……”
“嘘……”
“嘻嘻，以后小小声叫好不好？”
“吱。”
***
“嘻嘻，不能再咬柜子了，好不好？”
“吱吱！”
小龙猫在床上生气撞墙，小女孩却不舍得重声教训，也不管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子肿得有多高，只咧嘴开心笑着。
“你别生气，我带你去外面玩。”
……
“玩玩玩！一天就知道玩！要你有屁用！还不快去给我擦地！地上的垃圾是没长眼吗！”
砰！
男人把一个玻璃杯摔去地上，一尘不染的白色地板上玻璃渣子绚烂四炸，一张阴鸷的脸在背后畅快笑了。
“吱吱吱……”
小龙猫瞬间从衣服里嗖一下窜飞出去，逮住男人胳膊，就狠狠咬了一口。
“啊！！！”
杀猪一样的声音响彻。
男人衣服厚，小龙猫幼牙软，没咬穿。
下一秒，砰一下，小龙猫被摔去地板。
“嘻嘻！”女孩恐惧担心喊着。
地上的小东西在玻璃渣子里懵了十几秒，又慢慢爬了起来，抖了两下，又精神环在女孩双腿边转圈圈，玩着，跑着。
“这小畜生马上给我扔了啊！”男人脸色阴戾跋扈，“不然，我打死你！！”
面目狰狞。
“爸爸，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对，你打我吧，扇我耳光吧，我错了……”
啪！
啪！！
啪！！！
……
***
两天后——
“妈妈，我的嘻嘻呢？”女孩在厨房边害怕抓着母亲的长裤裤腿，“我找不到她了。”
男人像个皇帝一样懒躺在沙发上，桀桀冷笑。
……
外面——
“嘻嘻！”
“嘻嘻！你去哪里了？！”
“嘻嘻！！”
“你快回来！！！”
……
别墅——
“小畜生，没了才好呢，谁知道有没有病！！”男人冷笑着，讥讽着。
小女孩无助哀哭。
“你千万别有事啊……呜……嘻嘻……”
“给一个死老鼠哭丧，也不嫌丧气！嗬~”
“小雾，别哭，嘻嘻可能被别人捡回家了，她肯定好好的，相信妈妈。”
男人又开始桀桀阴笑。
“呜呜呜呜呜……妈妈，真的吗？”女孩桃花眼哭的水亮亮的，里面全是绝望、悲伤、难过，悲愤哭愣，“走了也好……再也不用……连说话……都不敢了……”
“傻逼吧！老鼠会说话，嗬~怪物一样！”
……
小女孩满脸青紫，垂头丧气，像是被霉运罩住，脸上泪水不止。
刚推开房门，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小脑袋呲溜就从被子里钻出来，跟条件反射一样，在白色床单上一直来回转圈圈，瞬间留下一床泥脚印。
窗户开着一个缝。
“哇……”
哭破了声，女孩立马捂住嘴巴，桃花眼里大颗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是飞扑去了床上。
“嘻嘻……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看了眼床单上的泥脚印，又哭又笑，咬着胳膊不敢发出太大声。
“你……没有……走……呜呜……”
失而复得的狂喜覆盖她幼嫩的悲愤。
小龙猫立马跳上小女孩的背，急不可耐踩踩踩，好像是在生气发狂。
小女孩小心翻身，边默泪边把衣服掀开，滚着泪温柔招呼，“嘻嘻……别生……气……我再也不把你弄丢了……我们以后一刻都不分开……”
小龙猫立马从掀开的衣服里钻进去，在女孩肚皮上滚来滚去。找到温暖和安全感，迅速便爬去女孩脖子，用身上的松软绒毛蹭那脸上青紫，吱了几声，又急窜去女孩冰冷的手掌心，翻滚着，闹腾腾玩哄着。
……
“嘻嘻……你想让我摸你是不是？你想让我开心是不是？”
“你老咬那个人想保护我是不是？”
“你不会丢下我是不是……”
“你是哥哥给我的是不是？”
“你会永远陪着我是不是？”
“嘻嘻，以后你就待在我的衣服里。”
“嘻嘻！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和妈妈！”
“嘻嘻……”
……
***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吱。”
砰一声巨响，某物被摔去了地板，发出爆浆的声音。
“嘻嘻！！！”
小女孩的恐惧尖叫响彻别墅。
地板上掌心大的小龙猫脖子耷拉着，毛茸茸的脑袋上全是殷红的血，流了一地板，已经死寂，软滑的灰色皮毛骤然暗淡。
女孩瞳孔贲张，桃花眼里装满惊恐、不可置信、悲痛、仇恨、愤怒……身体一瞬从头顶凉到脚后跟，她语塞着，喉咙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刀。
男人一脸得逞阴笑，十分开怀。
“我杀了你！！！你杀了我妈妈，杀了嘻嘻，我要把你杀了！”
折心锥骨之痛在幼嫩却饱经摔打的心尖蔓延，渐渐麻痹女孩瘦弱的四肢百骸，身体里像是装有一只仇恨的恶鬼，在戾叫，在咆哮，她耳膜几乎要被自己刺破。
“滚！！！小杂种！！！”
“把这杂种拉到楼上锁起来！！三天不准吃饭！！！”
……
***
冬日夜晚，女孩呜呜哭着跳下二楼窗户，跛着脚，爬进了够都够不着的垃圾桶，翻遍。
她终于找到了。
“嘻……嘻……”
她嘴角笑了。
眼睛水亮亮的。
她心爱的小龙猫被老鼠们正啃的稀烂。
“啊！！啊！！！啊……”
恸哭。
整个凛冬寒夜都随小女孩放声悲嚎。
……
***
4点，现实世界仍在深冬，天地惨白，风声鹤唳。
小女孩从垃圾桶里臭烘烘爬出，捧着生命中冷僵的唯一温软，双目泣血，浑身发抖，满眼幽森恸戾，鬼气腾腾——
王黎雾腾一下从车里醒来，直直弹坐起，心嘣去嗓子眼，惊跳。
噗通，噗通。
逐渐要停。
视网膜里一片空白。
噩梦在她脑海盘旋，泪水悄悄爬进她惊惧悲痛的双眸，薄薄雾气渐渐覆住那双长大后越发绝伦瑰丽的桃花眼。她怔着，鼻头一酸，突然很想哭。
21年没有哭过了。
嘻嘻……
泪花涌进王黎雾眼眶，周围的光景也慢慢在她视线里重现，一抬眼——
车玻璃窗外，飘散的齐刘海下，一双漆黑杏仁眼正聚着担心的光，偏着头凝望她。
那双眼睛很像两颗小星星。
砰砰砰，
车窗被敲响。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