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柯回来的时候，是个雨夜。
深夜里的雨淅淅沥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王袍，头上顶着银色的冠冕，手里攥紧了一颗水晶球。
他感觉自己的神识都是模糊的，可是心里的疑惑还是指引着他去了云海殿。
云海殿里亮着幽微的烛火，像一盏小小的灯。
……他知道屋内谁在等他。
大殿的门被骤然推开，萧云柯遣散了在外的侍卫，带着一身湿重的雨气掀开垂帘，走向了床边。
“……师尊，你睡了吗？”
他隔着床帘，问。
白日里顾亭念睡了太久，可或许是因为身体没好全的缘故，他竟然又睡着了。
萧云柯叹了一口气，抬手看了看手里那个录像球——
录像球里，是一段问话。
仙族分来的地界里，有一个特殊的地方，他记得那是他小时候还是乞丐的时候待过的地方。
只不过今日回去的他，已经不是乞丐了，而是魔界之主。
但是……
这一次回去的萧云柯，却有了另一个收获。
这收获使得他的脑海里涌出了无数破碎的记忆，那些记忆美好得像假的。
因为那里面的顾亭念对他……很温柔、很温柔。
“……师尊，”想到了自己今天那个出乎意料的收获，萧云柯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床帘，要一个说法——
“……顾亭念。”声音默默重了一点，也大声了一些。
云海殿里他的床榻很大，被褥也毛茸茸的，掀开床帘后，他看到顾亭念陷在他的床榻里，睡得正香。
就好像那天……他的气息完全包裹住顾亭念的样子。
似乎是被他的声音吵得醒了，顾亭念的眉头皱了皱。
不得不说，萧云柯觉得他的师尊真是……很诱人的。
散乱的黑色长发，俊秀的容颜，立体的五官，身段也很柔软，尤其是那双腿……萧云柯不受控制的想起记忆里那些旖旎暧昧的记忆，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为什么会这样肖想自己的师尊？
“……”顾亭念是被这响亮的一巴掌闹醒的，他不悦的睁开眼，看到了……
脸上有个红巴掌印的萧云柯。
“……？”顾亭念瞬间清醒，心说我梦里打他了？不应该啊？！
他半坐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开口，“……云柯？”
像是得到了许可，萧云柯走近了一点，顾亭念这才发现他的衣裳都是湿的、头发也是。
“外面在下雨吗？”顾亭念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也或许是脑子不清醒，他鬼使神差的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睡。”
今日他和阿悯经过谈话以后，准备晚上好好和萧云柯说说，但等到了子时都没见萧云柯回来，便自己裹着被褥先睡了。
没想到他今夜居然回来了。
闻言萧云柯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今天本来是想陪顾亭念的，可是看了半个时辰他都没有醒的样子，再加上要处理仙族分开的地界，便离开了。
“……师尊，”他开口了，还是决定把今天看到的事问问顾亭念，“……我今天去处理一点地界的事，发现了一个地方。”
顾亭念一顿，手指攥紧了被褥，大抵猜到了，“……什么地方？”
“……元玄以南，有一个小城，”萧云柯动了动唇，看着顾亭念低垂的眉眼，“里面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流浪的老人，还有个瘸腿的小乞丐，有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少女。”
顾亭念更僵硬了，他想说什么，却听萧云柯又道：“小院是个商铺，除了那些人以外，还有些同样命苦的人……他们在那里定居，做一些花环之类的手艺以谋生存。”
“……那个小院，叫念云小院。”萧云柯缓缓说，“里面的人告诉我，那个院子是在几年前被一位仙者买下来的……算了算，大概也是我刚拜入你门下的日子。”
“……”顾亭念抬手按了按眉心，“所以呢？地界分给你了，那些人要被驱逐吗？”
“……你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萧云柯坐到了床边，突然抓住了顾亭念的手，“……师尊，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
顾亭念立刻抬起头来，“我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分来的地界那么大，那些人真的会撞到你面前。”
那个院子，是顾亭念很久以前买的。
至于里面那些人，是之前他在后山听萧云柯絮絮叨叨掰着手指数那些人的时候，他记下来的。
那时候他刚来这个世界，他问元凝白，是不是门派里属于清云峰那部分的钱财他都可以用。
“……师兄，”几年前，云泰峰里，顾亭念问：“我要是想买东西的话，要怎么攒钱啊？民间接委托吗？”
元凝白一顿，放下账簿，“你想买什么呀？清云峰账上是有仙币的呀，你自己去叫弟子支就好了。”
顾亭念以为是原主留下的，便去支了一部分买了个院子，找到了萧云柯流浪过的那条街，找到了他说的那些人，把他们安置在了里面，并给院子题名为‘念云’。
原本想写念云安，可那些题牌的先生却说念云安听起来像个寺庙，不如念云二字美好。
后来元凝白还问他账上怎么少了那么大一部分仙币，是不是他自己去拿的。
那时顾亭念点了点头，还以为他要查清云峰的账，有点忐忑，没曾想元凝白只是问了一句便没下文了。
后来他靠自己打委托又把那部分的仙币还上了。
他以为不会有人知道那个院子的存在——连顾亭念自己也很少去，就是怕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没曾想在今天能被抖漏出来。
“……没有想到，”萧云柯重复着他的话，嘴唇不断的翕动，“……我也没有想到。”
他说着浑身颤抖起来，抬起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这一刻的他像一个迷茫无助的孩子，俊秀苍白的脸上不知是泪还是雨水，神色疯狂又压抑。
顾亭念看得心间一疼，抬手想拥住他的脸，可下一刻体内却传来尖锐的疼痛——
疼痛使得他本能的缩回了手，甚至往榻间躲了一段距离，才让那疼痛减轻了不少。
可仅仅一瞬钻心的疼痛已经让顾亭念脸色都发白了。
……萧云柯刚刚突然把手收回去了，中途离开导致系统的诅咒发作了。
“……师尊？”萧云柯眼神迷茫起来，“你在怕我吗？”
他看着突然远离他的顾亭念，十分不解，“你……怕我？”
顾亭念深呼吸一口气，压住疼痛，抬眼看萧云柯。
“……你怕我什么？”萧云柯却重复问，他突然抬手扯开了头发上代表魔尊的银冠摔在地上，或许是因为心情激动，他的脸上又有暗红色的魔纹出现了，“……怕我是魔吗？可我不会伤害你……我没有……我……”
他想说我没有伤害过你，可是想到了那些破碎的记忆，声音却戛然而止。
……我没伤害过吗？萧云柯自己也分不清了。
“没有，”见他越来越迷茫无助，顾亭念开口解释了，“只是你又忘了，我说过让你牵住我的时候，不要主动分开。”
那是他在海岛的时候说的。
萧云柯眼神迷茫起来，“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不能主动分开？”
顾亭念也有点心累了，“没关系……你坐过来点，把你那外袍脱了。”
魔尊的衣服繁重而奢华，那一套衣裳上金银链子多得很，又很厚，把萧云柯裹得严严实实连后脖颈都摸不到。
更别提什么近点的肌肤之亲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外袍脱掉，但此刻的萧云柯还是乖乖的把那外袍脱下了。
厚重外袍落地的那一刻，萧云柯感觉浑身都轻了不少，可当他正要抬头去看顾亭念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有一道黑影快速的闪过——
温暖的气息贴上了他的后背，一双白皙而文弱的手揽住了他的脖颈，肌肤相贴，顾亭念细碎的头发落在了他的颈间。
他突然从背后抱住了萧云柯。
灼热的唇齿气息落在萧云柯颈间，他闻到了那一点点茶花香气。
他不能确定别人放不放，可自己抓住的，却就是自己决定了——顾亭念闻着萧云柯身上的雨气，突然说：“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雨……你冷吗？”
萧云柯一怔，可顾亭念的气息仿若就在耳畔，激得他的灵魂都好像在颤抖。
“……问你呢，乖孩子。”顾亭念又开口了，语气像是诱人沉沦的花，“怎么不回答师尊的话？”
“……不冷，”萧云柯本能的说，“你……”
“我不怕你，”顾亭念却打断他的话，他的手指缓缓摸上了萧云柯那截脆弱的、裸露在外的喉咙，“我从来就没有怕过你，也没有怪过你修魔，不要被世俗眼光限制……不要再被魔丹气息蛊惑……仙魔不两立，可那和我，和你都没有关系……你只是我的乖孩子。”
“……而我也只是仙族一枚弃子，世俗，限制不了我们。”
将最脆弱的脖颈展现在他的面前，萧云柯没有一点反抗，他听着顾亭念的话，脑海里却不断的涌现那些过往的记忆。
记忆碎片连结在了一起，最后定格在三年前那个雪地里的拥抱。
“……我错了，”萧云柯闭了闭眼，“师尊……我再也，不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