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区域的几排工位纷纷探出头，齐刷刷盯着我。
我从前到后挨个扫过，一共十三人，九男四女。无一例外，每个人黑眼圈都很重，双眼无神，脸色蜡黄。
“新人周杨，大家欢迎。”
背子带头鼓掌，下面人附和回应。
掌声稀稀拉拉，在整个五层回荡，其他区域无一人理会，连探头好奇打量的目光都没有，只顾着敲击手中键盘，亦或是对着耳麦，操着口音重复那机械话术。
“方方，你带周杨，要求一周内上手。”
背子点名，转身从他的小办公室里拿出厚厚一叠资料扔在我面前，资料封面几个大字格外扎眼。
创富指南，三个月成为百万富翁。
我拿着资料，朝名叫方方的女人旁边走去，她坐在第二排，正好有一个空的工位。工位上工具一应俱全，还有一张男人寸照压在电脑显示器脚下。
“背子很不喜欢他，那遗照你最好扔了。”
方方眼神紧紧盯着电脑和面前的五部手机，平淡吐出一句。看她眼角和脖子，没有丝毫皱纹，她年龄应该不大。
但若是按实际面相，她嘴唇发白，头发蓬乱，少说也得是四十出头的模样。
“你先看资料。”
方方说完这话就没再理我，双手在键盘和手机屏幕上来回转移。
资料内容很齐全，大概可分为三大类：电话诈骗套路话术、网络及平台诈骗套路话术、员工守则。
是的，还有员工守则，真他妈的离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规公司呢。
我从头到尾大致翻了一遍，电话诈骗套路话术很常见，也最简单，主要就是冒充公职人员进行恐吓勒索，以安全账户为由引诱受害人。
这种方式目前已经非常普及，甚至可以说是烂大街，基本上电话接通别人就知道你是骗子。
而网络平台的诈骗则更为系统，也更加复杂，主要包括主流社交App诈骗、线上赌博、金融炒股、网恋约见等等。
至于最后的员工守则，我看得最仔细，从昨晚被关在那密不透风的房子到现在，这个诈骗窝点只通过斩断老成胳膊进行恐吓威慑。
这种方式，好处是见效快，效果立竿见影。但缺点是需要时不时来一次，若是隔一两周就剁人一只手，这成本和代价未免也太高了些。
员工守则写得很详细，小到每天的工作休息时间、活动区域范围、不能接触哪些人等，大概来说，也的确如马九指在台上说的那三条：“听话照做、不越界、不准向外联系。”
但要是违反了规定，后果则是多种多样，能写在守则上的，都是很轻微的惩罚，比如五百个蹲起、绕操场跑十圈。至于刚才所见到的剁手跺脚，甚至是其他更重的形式，上面只字未提。
有奖有罚，从来如此，诈骗园区也不例外。
这里的奖赏很有意思，现金物品不用多说，还有如跟外界通话五分钟、外出购物一次的机会，最离谱的是，我看到了一个开单王的奖励。
奖励后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却能让所有男人为之一振。
夜总会潇洒一晚。
好嘛，若是在这如同牢笼般的园区，这个诱惑的确很大。
“一周后，这些话术都是要求会背的。”
方方突然冒出一句，打断我的歪想。
“要是背不出来……”
方方没有接着往下说，但从她恐惧的眼神我也能看出这后果的严重性，怕不是写在守则上的惩罚那么简单。
……
几乎是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在看那叠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一直到晚上十二点，随着背子的一声令下，所有人才从工位疲惫撤离。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他们脸上的疲惫是怎么回事。
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他时间全部都在电脑和手机前，线上聊天的同时，还要不停地打电话。难怪此前我接到的诈骗电话一个个都是要死的模样。
这种强度，不死才怪。
阿荣不知道被他的组长带到了哪层楼，我一整天都没看见他。
从五层下楼时，深夜圆月高悬，两百号人像是蚂蚁，黑压压流向东西区宿舍楼。
背子告诉我，我们宿舍已经分好。十七个新人集合了十六个，还是不见阿荣，全部由马九指带着往宿舍去。
我眼神四下扫过，不由得生出丝丝担忧来。阿荣这家伙被带到哪去了，不会被悄无声息地嘎了吧。
宿舍区的环境简直跟国内的电子厂一模一样，每间宿舍大概二十多个平方，三架上下铁架床一字铺开，共住六人。
我们新人被安排在东区六楼和七楼，我在六楼603，宿舍内已经有三个老人。新人除了我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刚进园区时嚷嚷着要出去的干瘦男。
老人们见到马九指，都没说什么，各自低着头不看他。
“你俩住这里，老子警告一句，要是敢他妈的惹事，哼哼。”
马九指突然一脚，踹在我屁股上，猝不及防的力道让我一个趔趄，抱着刚领的席子褥子，扑在离门最近的床上。
我捏紧拳头，慢慢起身。
躺在床上的是个中等胖子，赤裸上身，右胳膊上纹了个老虎，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估计是我不小心压到了他的腿。
我冲他点点头以示歉意，把手中东西扔在最里面床的上铺。
回过头，马九指已经走了。
“喂，你小子长这么大，没人教过你吗？碰到人都不道歉的？”
躺在门口床上的中等胖子冲我吆喝，他一脚踹在门沿，大门重重关上，右胳膊撑起身子，瞪住我。
“哦，不好意思。”我面无表情。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来这里之前多半是社会上的渣仔混混，不学无术，自以为在胳膊上纹个图案就是黑社会，到处耀武扬威。
“你他妈的什么态度！”
莫名其妙，中等胖子陡然来火，他蹭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单手指着我，大有要过来干我的意思。
我双眼眯住，心里不禁冷笑。
好家伙，没想到这里还有宿舍霸凌，这他娘的得多少年没遇到了。
我懒得理他，这深更半夜，看了一天的破资料，我又乏又烦，只想上床躺下。
我无视他的态度，让他大怒。
“艹！”
他翻身下床，捏紧拳头就朝我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