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穆跪在紫宸殿冰冷的金砖上，此刻他的心，怕是比这金砖还要凉上三分。
他又不蠢，此刻也反应了过来。
宣德侯的叛变，必定是和公仪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这种话，他无法对父皇说。
上首坐着的，不是可以撒娇卖痴的父亲，而是权衡利弊的帝王。
他也知道，父皇把自己从那场风波中捞出来，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制衡得了一对祥瑞之子的公仪朔。
那对祥瑞之子，在民间风头太盛，为了巩固统治，强化大狄乃是天授君权的地位，父皇不可能弹压这股民间势头。
甚至某种程度上，他要这股声音越大越好。
但心里，哪个帝王都会担心底下的儿子过于出众。
所以，他卸了公仪朔的职务，给自己留足了追赶的时间。
自己也是为了达成父皇的期许，尽快在朝堂形成属于自己的势力。
毕竟自己入朝参政的时间比公仪朔晚了许多，不私下用一些特殊手段，怎么能够追赶得上？
尤其如今自己还和谢家闹掰了，手头更是捉襟见肘。
可偏偏，还是出事了。
在父皇眼中，自己怕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废物一个了吧？
如今，自己还能逃过这一遭吗？
公仪穆不敢想。
“周钰安，是你的人，这些，你不必狡辩，朕心里都有数。朕只问你一句，你可能舍得？”
宣德侯给的证据，桩桩件件都是实证，根本抵赖不得。
圣上如何能够不怒？
当然，他心里还是觉得，公仪穆是没这个本事的。
他一个刚刚入朝参政的皇子，哪里来的这般心机和本领？
谢氏，在里头居功至伟。
说到底，圣上心里还是想留公仪穆一命的。
不是为的父子情深，而是留一重牵绊公仪朔的力量。
自己此次紧急召公仪朔回朝，他差事又办得如此漂亮，自己势必是要重新让其返回朝堂了。
那么朝堂上，就必须有个皇子，来和公仪朔斗。
否则，等着公仪朔三五载积蓄够了足够的力量，自己如何能够坐稳屁股底下的位子？
父皇还愿意给自己机会！
公仪穆迅速捕捉到了圣上话里头的意思，立刻扑通叩首。
“父皇，儿臣自然舍得。”
只要自己能活，他管什么旁人！
“好，倒是有魄力。”
圣上随手从书案上掷下一卷圣旨。
“那便你去宣旨吧。记住了，成亲王，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日后咬牙也得给朕走下去。”
成亲王？！
他，成了亲王了。
公仪穆的欣喜若狂，在颤抖着手打开那卷圣旨后戛然而止。
上头的内容，让他如遭雷击。
他想说些什么，想求求情。
可父皇的那句成亲王，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能恭敬叩首。
“儿臣，遵旨。”
宫里的旨意，还没彻底晓谕前朝后宫，便已经被暗桩传了出来。
谢大人被判了斩首之刑，谢家数位在朝为官之人尽数被罢官免职，不过好在谢家根基深厚，退回祖地，虽然不复往日风光，但到底也是有一条活路的。
谢家的外嫁女，倒是被圣上特意下旨，夫家不得以母家之罪牵连，好歹保了她们一条命。
不然，被休弃，甚至悄无声息死去，怕是会是许多谢家的外嫁女的结局。
而宫中的谢贵嫔，因为戕害嫔妃等数项罪名，被贬入幽思阁，终生不得出。
或许是顾念她生有皇子的缘故，倒是未曾废掉她的贵嫔之位，但这也和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了，不过是有尊荣名位，吃食用度上能稍好一些罢了。
谢氏当年得宠之时，可是得罪了不少妃嫔的，那幽思阁也不光她一人独居，可是有好几位之前被贬进去的妃嫔的。
她们和谢氏，可都是有深仇大恨的。
谢氏如今没了谢家的人在身旁护持，宫里的人多是拜高踩低，日子怕是难过得很。
“成亲王。陛下给了他亲王之尊，这就是要抬举公仪穆和殿下您打擂台了。不过，殿下您的太子之位，也是定了。”
时苒看完宫中的这些旨意后，心中定了下来。
看来，自己料的不错。
圣上哪怕再忌惮，也是看出来了，这公仪穆根本不堪大用。
为帝者，可以心狠，但绝不可毫无底线。
公仪穆今日若是愿意自己扛下了这桩事，或许会被冷待上几年，但到底皇帝也会给他最后一丝机会。
毕竟如今除了自己，无人知晓圣上几年后即将重病一事。
左右圣上正值壮年，再等上几年也无妨。
而如今，他为了自己活，为了成亲王的荣耀，选择放弃了谢家和自己的母妃，便已经是绝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一个连自己的生母都能狠心舍弃的人，你如何指望他对待臣民能够有悲悯之心？
更直白点说，如何指望他成了太子后，能够尊敬自己的父皇？！
“哦？父皇竟是舍得。”
公仪朔正在逗弄一双儿女。
两个孩子都取了名字了。
男孩，叫公仪栩，女孩，叫做公仪槿。
公仪朔这些时日待在府中，和两个孩子的感情越发深厚。
日日都要仔细看顾着这两个孩子，比时苒还要上心。
“心中定了是定了，可什么时候给，却不一定了。殿下只管保持住之前的模样，做一个心思恪纯的直臣，纯臣，该做事就做事，不必担心担心得罪谁。您得罪的人越多，这个太子之位就越稳。圣上申斥您也不要紧，重赏公仪穆也不要紧。左右这位子，他这辈子都无缘了。”
皇帝让公仪穆亲自去颁的那道旨意，等于坐实了他的不孝之名。
更是告诉所有人，公仪穆为了保自己，舍弃了自己的生母和舅父。
如此一个冷心绝情之人，谁还敢尽心尽力为其做事。
难道，他们能比得过昔日的谢氏？
谢氏都落了这么一个结局，他们还能好到哪里去？
“谢氏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公仪朔抱着槿儿，眉目间也是有些唏嘘。
或许，那个帝位真的是能够改变人吧。
让人能够断情绝爱，狠心算计自己的枕边人和儿子。
父皇觉得公仪穆心狠不孝，可他难道不心狠吗？
为了彻底控制公仪穆，谢氏这位生母，怕是非死不可了。
时苒轻叹一声。
“这个结局，谢氏从押宝圣上之时，就该想过。”
搏不得泼天富贵，碾落成泥，也是结局的一种。
从开始，她就该预设过这般结局了。
而且，怕是圣上，会把谢氏的死，和叶慧牵扯进来。
如此，才能最大限度达成他权衡各方的目的。
他选中了公仪朔，却也不想让公仪朔太过得意，多方权衡，让两个皇子相争，如此他才能稳坐钓鱼台。
真是，帝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