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往常一样夕阳映在天边，美得像假象。陈苒书在讲台上讲得津津有味，辛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莫名心慌得厉害，眼皮一直在跳，整节课都蔫了吧唧的，手懒懒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瞟。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底闪过，他凑近一点，定了定眼才看清是谁。
远处楼顶上的人是迟川！
他是迟川！
忽然间脑子里闪过什么东西，辛忱心觉不妙一个箭步直接冲了出去。
“咚——”
冲得太急脚底一绊重重地磕在桌脚上，膝盖当场冒血，疼痛刺骨，可是他顾不上疼用力踹开门，一蹦一跳地往楼梯口跑。
所有人:“？？”
后门猛地被踹开，全班同学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一瘸一拐的人匆匆离开。
他这一顿操作把陈苒书吓得不轻，冲出门大吼：“辛忱！你干什么去？回来！！”
“给我回来！”
“你给我回来！”
陈苒书跑得门口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走廊里回荡着少年焦急的声音:“我去上厕所”。
居民楼离江中不算远，中间隔着一条街，但辛忱却生生跑成几百里马拉松。
在八班谁不知道他是一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弱鸡，平常跑个操都能要他半条命的人。今天像上了膛的子弹一样“咻”地声飞的没影。
路上，越跑越慌，辛忱眼皮打架，心里多么希望自己脚踩光速两秒到达。可是人越慌张就越容易出错，一路上他不知道摔了多少回，如果是换以前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电梯坏了只能拖着两条狗腿去爬楼梯。十多层的楼刚爬几楼就快累死了，可是再累他也丝毫不敢停留半秒，生怕如果晚一秒迟川就不等他了。
“……哥哥，你一定要等我。要等着我，等我过来……”辛忱撑着围栏满头大汗，弯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爬楼的动作不敢停，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你别想不开，我马上……”
你个大傻逼，再跑快点！
再快点！再快点！
顶楼的门“砰”地声被踹开，看见坐在楼顶边缘的人时辛忱松了一口气，汗水啪嗒掉下来。不过只有一秒，下一秒就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坠楼的，被拉回来的，和他一起坠的……
突然间，他脑子嗡嗡作响——
这个画面有点似曾相识。
听见动静，迟川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目光缱绻温柔，静静眺望远方。
高楼之上，整个云城尽收眼底。远方是残云，是夕阳。然而那个背影就映在其中，冷清孤独，没有任何写照，就是一只被世界遗忘的孤鸟。
过了很久，迟川才回头，与辛忱的视线相撞时那滴含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沿着脸颊一路滚下来，碎了。
四目相对，辛忱看见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黯淡无光，和初见时完全不一样，漆黑得像无底深渊。
他勾唇轻笑，声音很哑：“小屁孩，我的钱你不用还了。”
他转头闭上眼睛，两行泪划着脸颊，艰涩自语:“你已经救过我一次了，别再救——”
声音低哑，辛忱没听见。
辛忱心跳很快，快的像是要跳出来，他努力缓气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随意，就像平常人那样只是来天台散步，碰巧遇见他。
他扯了一个假得骗小孩的笑：“哥哥，一个人看星星多无趣啊。”
辛忱故作轻松甩甩手臂，扫了眼四处试探地往前走。见迟川没动，他松了一口气:“我陪你一起吧，我也很喜欢看星星的。”
走到前面能看见楼下的东西，然后那些东西开始变得摇晃起来，辛忱恐高症犯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涌进大脑，和此的画面很像，心慌，害怕……各种情绪交织锁着他的喉咙。
他有点走不下去。
就好像曾经……他也从这里掉下去过。
这句话戳动了迟川，他轻轻抬头，一言不发。
他脸色微变，顺着他的目光辛忱看过去……他的谎言有点拙劣。
天上没有星星，只有摇摇欲坠的太阳。
迟川坐的台子有点高辛忱腿残爬不上去，只能拽着露出来的钢筋往上爬，不过钢筋生锈了辛忱刚抓住就被划了一个口子。
往下是黑漆漆的路，隐隐约约看见旁边是几辆电动车。辛忱不敢看只是吊着胆子往迟川那边挪，越挪越怕。
那一刻，他差点急哭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紧拽着那两根钢筋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他不敢撒手，生怕被发现他努力压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他们说……夕阳落下后升起的第一颗星星是最美的…你一个人偷偷看……”
他面上镇定，但颤抖的声音把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虽然我们……们只见过一次，但你一个人偷……偷偷的看，也……也太不仗义了。”
见迟川没动辛忱一点点靠近，伸手握着他那双冰冷惨白的手。身体遏制不住地发抖，说话像筛糠，最后字不成句。
迟川敛回目光，紧咬着唇，唇间冒出鲜血。晚风拂起他凌乱的头发，脸色苍白宛如白纸，整个人破碎又凄凉。
迟川知道只要闭上眼睛，倾身而下，他就能解脱了。
他就自由了，再也不会被谁束缚。
再也不会留恋这个世界。
他想离开这个世界。
他不欠谁，也不爱谁。
“你知道吗？”迟川声音颤抖，固执又倔强地抽出自己的手。
“我妈死了，我挺想她的。也许，从这里跳下去我就能找到她了。而且我也挺累的，想休息一会儿，你回去吧！”
支撑迟川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是叶铭云，可是他那么爱她，而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只对他说“小川，放学别回家了”。
放学别回家，她却自己走了。
残酷的现实下，迟川做不到为她申冤。
那些杀害叶铭云的人还活着，他爹迟大海还活着，让他一个人背了很多的债。那些人天天来找他，就为了要债，砸了房子，抢走了所有的钱，毁了他的一切。而他被他们殴打，羞辱，摁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连喘口气都得跪着求别人。
这种生活不要也罢。
他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撑了。
他想死，一了百了。
迟川眼神死寂，撇头:“以后不要再来了，忘了我吧。”
就像以前一样，把我忘了吧！
辛忱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抓住仅有的救命稻草，没回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讲自己的故事:“哥哥，知道我为什么也喜欢看星星吗……”他顿了一下，“因为我的爸爸离开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辛忱把“也”字扔了，现在很平常，他只是和一个陌生的哥哥讲着自己的故事。
往往有相同经历的人总能知道彼此是什么感受，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迟川微微动了下。
“我的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是出车祸离开的。那时候不懂事我天天哭着要爸爸……”
辛忱依稀记得，黑漆漆冷冰冰的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找不到爸爸就躲在被窝里哭，怕被发现咬着牙不敢出声。全身冷得发抖却抱着爸爸的衣服不肯撒手，发着高烧脑子迷糊，嘴里呢喃喊着爸爸的名字，却怎么喊都得不见爸爸的回应。
他经常被别人骂是没爸的孩子，难过了只是躲起来偷偷一个人哭。他想爸爸，很想很想，每一天都在想。大雨天鞋都不穿独自跑到郊外公墓去找爸爸，小小的一只就蜷在爸爸的坟前睡觉。
辛忱仰着头不让自己哭，说:“所以我妈说第一颗星星升起的时候就是爸爸来看我的时候。”
其实杨祥榆根本就没有说过，一切都只是辛忱编的谎话而已，但他越编越得寸进尺，嘴角扯着微笑看着迟川:“我很想念爸爸，我知道你也很想念你的妈妈。虽然很想不过我并不想化作星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迟川没回答，表情在问他为什么。
“因为天上的星星太多了，如果化成了星星别人就找不到了。你说到时候自己再路痴在星海里迷了路，那就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然后你爱的人找不到你，爱你的人也找不到你，那不是得孤单死么？”
辛忱眼睛红肿，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谬论。
“爱我的人没有了。”迟川盯着虚空中模糊的斑点看，眼睛浮肿，气息很弱，脸上毫无血色。
显然，他哭了很久。
这句话说完辛忱心里被狠狠刺痛，呼吸滞住，怎么可能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那总有一个你爱的人。”
这次迟川终于转头看辛忱。目光落在他嘴角若隐若现的痣上，眸底里藏着泪光。他想伸手触摸但临近时突然滞住，低声重复:“我爱的人……”
——我爱的人，他忘记我了。
“现在没有，以后一定会有”辛忱扯着人生中最美的微笑，摸索着、试探着重新牵上迟川冰冷的手:“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值得你爱和爱你的人存在，他一定会一直爱着你。”
白昼落幕，黑夜降临，那点星光撕破黑暗冉冉升起，点亮漆黑的夜，缝补世间的破碎不堪与千疮百孔。
少年笑着指着天边，向迟川伸手:“看，星星升起了，陪我一起来看，好吗？哥哥”
迟川没回应。
夕阳消散，远处升起第一颗星星，辛忱抬眸眺望，瞎摸掏出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塞给他：“要是不愿意的话，这些钱算我雇你的！”
迟川没抬头而是直勾勾地看辛忱，暗光勾勒着他明朗的下颚线，无光的眸底多了片星辰。
他声音依然微弱，但还是很好听:“为什么要雇我？”
“因为我喜欢你！”
辛忱说得很认真，像小孩子跟家长保证下次不再犯错一样。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开始，所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辛忱说:“我喜欢你，所以不希望有一天你变成星星。我爱你，所以不愿意花时间去浩瀚无边的星海里寻找你，我怕赶不上第一颗星星升起的时候，我怕我找不到你……”
因为我真的找了你很久很久。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开始找你了。
终于，我找到你了。
辛忱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话痨，说到最后口都干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一个大妈上来收衣服看见两个少年坐的那么危险，她招手批评几句，“哎呦我滴妈呀！你们两个吓我一跳，坐这么危险不怕摔下去啊！赶紧过来嘞！”
辛忱拉住迟川连忙“嗯”了几声，说：“阿姨，我们马上就下来。”
说着，他拉着人跳下来。
不过他这老残腿本就受了伤加上坐的时间久了，有点麻，下来的时候崴了一下疼得“嘶”了声。
“扭到脚了？”迟川关心道。
“没有”他甩了甩脚，“好着嘶哈——”痛感一下子上来辛忱没忍住斯哈两声。
迟川垂眼一看，只见他校裤脏兮兮的，膝盖上还沾着带泥的血渍。
谎话被识破，辛忱有点心虚，双手挽着迟川的手臂:“好吧，那你扶我一下。”
迟川扶着他下了楼，大妈看着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摇摇头，松气咕哝:“这不就好了么？兄弟之间闹什么矛盾啊？”
人有的时候要学会厚脸皮一些，主动一些，辛忱脑子里想着，手却已经拉上迟川，他试探地喊道：“哥？你可以背我吗？”
迟川顿住，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忱一不做二不休赖上他，直接掀开裤腿，“你看，都青了！我腿真的很疼。”他冲不见底的楼梯扬下巴，“要下这么高的楼我的腿不得废了，而且明天我还得去练舞呢！”
不是辛忱矫情，的确是他的腿挺严重的，上面留了好几块淤青还有干透的血。白净藕节上一截青一截红，看着有点狼狈，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迟川看了眼，把他裤腿拉下：“怎么摔的？”
辛忱挠挠头尬笑:“……楼梯台阶太高，我腿短就摔了呗！”
其实是太着急，磕到的。
迟川弯下腰，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上来，我背你。”
原本辛忱只是随便开开玩笑逗逗他，没想到他真的会背。他连忙把人拉起来：“我开玩笑的，你还真背啊！你快起来！哎……我真……的很重的——”
迟川不像一般的男生，虽然看着很瘦但人着实很高，背起人来走路都不带抖的。有那么一瞬间，辛忱真的觉得他就是个犯了错被哥哥背回家的小傻子。
他从小没了爸爸，杨祥榆为了家庭每天都很忙。也许不是他救了迟川，而是迟川救了他。
“哥哥，你跟我回家吧！”
辛忱双手圈着人脖子，小嘴叭叭在说。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轻轻打在迟川的脖子上，弄得他耳边的发丝害羞地躲了起来。
“我送你回家！”迟川说。
“嗯”辛忱点头，把人圈得更紧，“我们一起回去。”
回家路上的灯光通明，照得两个少年的前路一片光明。
一路上辛忱像个机关炮一样一直在讲话:“我跟你说我妈做饭可好吃了，不过她总喜欢在我的碗里放蒜，那玩意儿难吃死了！”
“还有，我有一件很好看的舞蹈服，回去给你看看。”
“对了，你的头盔看着好帅，能借我看看吗？我想跟他们炫耀炫耀！”
“还有，我可以去实验楼等你吗？……上次我去的时候被你们年级主任逮住了，还被罚扫了一个星期厕所呢！我太冤了！”
一说上话就彻底收不回来，忽然间辛忱觉得这种关系好像不是似曾相识，而是一直都有。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