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沪市，天光刚亮。
沪都大学校门口，章程又一次蹲到那棵熟悉的老树旁，手里拿着一份生煎，难得地奢侈了一回。
生煎是流行于沪、浙、苏、东的特色小吃，最初是馒头，起源于码头，下里巴人吃的，后来增加了鸡肉、虾仁等馅料，就变成了包子，慢慢开始流行于上流社会。
正宗的生煎包，皮软而松，肉馅鲜嫩，中有卤汁，咬一口别提多香，但章程三两口嚼完一份，面色却相当平静。
如果让他来选择，他还是宁愿来一碗油香麻辣的担担面。
不过今天并不是纠结口腹之欲的时候，因为他马上就要正式开启地推之旅。
想到前天参观微博沪市分部的经历，他依旧会忍不住感到心潮澎湃。
章程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他就觉得微博这家公司整齐，干净，员工们也积极向上，充满朝气，满腔都是为互联网事业奋斗的昂首激情！
尽管只是一家分公司，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却也足够反映出微博这家公司的精神风貌了。
哪怕租的大楼一般般，办公区却很符合他想象中的样子。
什么样子？
就是好来坞大片里常常看到的那种，一个个的小格子间，西装革履的职场精英，喝只喝咖啡，吃只吃牛排，张口纳斯达克，闭口sir、madam。
而让他感触最深的，还是从大楼玻璃窗望出去时，看到的那一幕都市繁华，车水马龙的场景。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职场视角感受沪市这座城市的脉搏，再加上负责人一通话术洗脑。
一群年少无知、未经毒打的大学生们，哪里受得了这个？
只这一会，就彷佛命中注定，三生情缘，一定要在沪市这座城市扎下根来。
可他一个山沟沟的穷小子，就读的学校也不是最拔尖，要怎么做才能留在沪都这座城市？
之前他还很迷茫，现在却仿佛想明白了点什么，这会儿就一个念头——加入微博！
而要加入微博，这一次的地推，明显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所以他不光要好好表现，还必须眼里有活，做出不一样的成绩，才能争取得让上面的人注意到自己。
太阳升起，这座城市也开始渐渐苏醒，起早赶工的人们从眼前经过，精神面貌与这座国内的经济首都可谓相得益彰。
不过奔波的都是外乡人，本地人却另有一种说不出的闲适，阶级的参差在这一刻显露无遗，仿佛整座城市也跟着一起割裂。
章程对这里没啥归属感，唯一让他留在这的动力就是搞钱，然后默默惊艳所有人。
开始地推之前，他花了一天时间，认真研读了关于微博的产品报告，还是让他看出来点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豆瓣的主力就是年轻人，以及有一定文化程度的白领阶层，喜欢谈天说地，以及带点深度的东西。
所以这款产品即便人人都能玩，却还是有门槛，没点文化水平，真的难融入进去，这就漏了极大一波用户。
而微博的用户群体就不同了，明显更加下沉，且主动将门槛降低，不光瞄准了精英群体，还打算将漏掉的低年龄、低学历、低收入用户，全部收拢进来。
于是他立刻有了主意，决定先“走出去”再说，主动下沉到周边乡镇，搞一波“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
而不是让自己局限在校园这一亩三分地，不然怎么显出自己的能耐？
三两口吃完了一份生煎，章程拍拍手站起来，然后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到了五点半，第一趟早班公交马上要到了。
他走到旁边一间岗亭旁，将准备好的宣传单、海报、鼠标垫、以及各种小礼品全部塞进背包，然后来到了公交站。
这时公交刚好到站，他立刻上车，按照昨天定的计划前往第一家网吧。
06年，正是网吧辉煌的时候，随随便便开一家，一年轻松到手几十万。
但网吧同样也是个非之地，大事小情不断，一般人干不了，老板必须是能人，黑白通吃，不然随便捅死个人，你这店子也就不用开了。
连着转了两趟车，终于到了地方，章程先进去，大早上就有不少人，全是通宵的，一水的杀马特发型，花花绿绿晃人眼睛。
网管则在吧台后面睡，是个胖子，躺在一张弹簧床上，呼噜声打的震天响。
“砰砰砰！”
章程敲了敲吧台，喊道：“诶诶诶，兄弟！”
网管迷迷糊糊醒来，揉了揉眼角的眼屎，口中含含糊糊道：“开几个小时？”
章程嘿嘿一笑：“兄弟，我不是来上网的！”
“嗯，不上网？”
网管怒了，我特么睡的正香，你不上网搁这儿逗我玩是吧？
他斜眼一挑，看见章程那副小白脸的欠揍模样，真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章程也被网管怒目圆睁的模样吓到了，他一个老网吧人，自然知道这些网管大部分都是外面混的，一个个脾气爆的狠，生怕对方一个电话就喊十几个兄弟过来。
“兄弟，抽烟，抽烟！”
他讪笑着，赶紧掏出一包芙蓉王递过去，网管低头一看，二十来块，也算不错了。
他态度缓和下来，掏出一根含嘴里，自顾打火点燃，猛吸了一下，酝酿了几秒，才吐出一口二手烟，问道：“你不上网，来这儿干嘛？”
“嘿嘿，兄弟。”
他立刻堆起了一张和善真诚的笑脸，说道：“我想问问咱老板在这吗？”
“老板？你找老板干嘛？”网管狐疑道。
章程也不隐瞒：“我是微博公司的推广人员，有款产品想跟老板谈谈合作……”
“哦……微博，我知道！”
网管点点头：“抢车位嘛，好多人都在玩，前段时间不是要和qq打官司啊？”
“那是人人网！”章程赶紧提醒。
“反正都一样啦！”网管无所谓，挥舞着夹着烟的左手，突然问道：“你要合作什么？”
“这……”
章程迟疑几秒，才道：“是这样的，我们想在网吧推广微博。”
“《抢车位》不是挺火吗？”网管有些好奇：“还需要推广什么？”
章程不想和他多解释什么，只是道：“也有人不玩《抢车位》的嘛……”
“哦……”
网管挠了挠头，道：“所以你们就这样一个网吧一个网吧的跑？”
章程笑而不语，当然不是啦，跑的其实就他一个。
网管只当对方默认，忍不住佩服：“那你们还挺辛苦的嘛！”
他没听过地推，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子拉客户的互联网公司，心说也不是像网上说的那么高大上嘛！
还是网吧好，活少又轻松！
“还好，还好！”
章程随口应了一声，又提醒道：“不知道老板……”
网管呵呵一笑，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就是老板！”
章程讶了一瞬，立刻变脸，回以热情的笑容：“哎呀，你看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来真佛就在眼前。”
“呵呵，你这人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老板微微一笑，指着椅子：“坐，细聊！”
章程没客气，一屁股坐下，也不废话，先吧啦吧啦讲了一通，都是那天在微博分部培训的话术。
说了半天，对面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抽了两根烟，搞得他心头讪讪。
“老板，您觉得……？”
那老板看了他一眼，不屑地笑了一声，撇了撇嘴道：“你不用跟我说什么微博、凌平的有多牛逼，再牛逼跟我有啥关系？”
闻言，章程脸色不禁一红。
“你就直接说吧，在我网吧推广，我有什么好处？”
章程恍然大悟，难怪对方一点兴趣没有，和这种盲流打交道，说什么都是虚的，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最重要。
“有有有！”
话既然挑明，后面的也就好说了，他拉开背包，掏出一堆小礼品，道：“老板你看，我们这些礼品都不要钱，放在你这完全可以当赠品送，只要注册了微博的账号，填写了我的邀请码，就可以送一份。”
网管瞥了一眼，基本都是些鼠标垫、公仔、耳机、保温杯之类的，都不是什么值钱货。
“你这个有点麻烦啊！”
网管脸色有些不好看，为难道：“得好处的都是那些上网的人，我还要帮你弄这个……”
章程看了眼对方的神色，小心道：“老板，你不能这么想，咱就是说你的网吧有礼品送，别人没有礼品送，肯定会吸引来更多客流，起步你就赢了别人一半。”
他继续察言观色，继续道：“除了这些外，我们还有矿泉水和鸡腿等食品，也是可以送的，只不过东西比较多，我今天没带来。
这些东西还不要钱，相当于白送，就是多费了一道程序，如果你只是个网管，我指定不多嘴，可你是老板，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
老板的神色肉眼可见开始松动了。
他心头一喜，直接开了张空头支票：“而且我们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微博背靠壹心，财大气粗，先前那个皇后大赛就搞得风生水起，全国闻名。
万一以后再搞活动，你们这些和微博合作的网吧，会不会是第一合作对象？
多的不说，像什么组织包机、包场，打榜、投票之类的，肯定也没问题！”
“包机包场？”
这下老板终于有动静了，先前说再好听都是虚的，赠品送的再多，又能吸引多少客流？更何况自己还没多少便宜占。
但包机包场却是实实在在的啊！
“你能做主？”
“我不能做主，但我可以打报告啊，微博那么大公司，一旦答应了，肯定不会失信于网吧，不然您说几句坏话，咱们才更坏菜呢！”
“呵呵，那倒也是！”
老板终于露出笑脸，又想了想，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章程一脸乖巧。
“赠品可以帮你送，我也可以帮你推广，但是每推广一个，你们必须给我一块钱。”
死胖子，你怎么这么贪呢？
章程心里厌恶，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道：“这个，这个我不能做主，要不等汇报了再说？”
“好说！”
老板淡淡点头：“等你汇报完了，咱们再谈剩下的。”
“那这些……”
章程又指了指带来的礼品。
“就放这吧。”
老板说了一句，然后同他握手，算是基本达成一致了。
“我这里还有些海报，宣传单……”
老板指了个地方：“我也不让你白跑，你先贴几张在这，事情谈不成，我再铲了。”
“诶诶，好！”
章程抽了抽嘴角，这才贴了几张海报，又一个个地开始发传单。
……
章程的速度很快，既然给人画了饼，那么这些计划外的情况还是要主动向上汇报，不然这个钱谁出？
如果上面不同意，大不了这条线不开，老老实实做校园推广算了，反正自己也没多少损失。
可王兴在拿到这份报告后，却是不敢怠慢，立刻找到凌平。
“真是灯下黑啊，都说搞地推，搞地推之，咱们居然能漏了这么大一块阵地……”凌平有些感慨。
王兴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叫章程的小伙子，闷声不响谈了沪都二十几家网吧，估计是空头支票开的太多，兜不住了才来汇报。”
凌平哈哈一笑：“下面的人愿意做事，咱们还是不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而且他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您是说？”
凌平沉思几秒后，道：“另外组织起一批地推团队去推广网吧，那个叫章什么……”
“章程！”
“对，就是他，能想到这一点，他也算是个人才，咱们重点关注一下。
另外，给他几个人，再开一条推广专线，就在沪都画一块片区出来，让他负责网吧推广。
是不是真金，咱们也炼一炼嘛！”
王兴一怔，感叹章程的好运，这是入了大老板的眼啊！
他提醒道：“可这样一来，咱们预算就超太多了啊！”
凌平斜睨他一眼：“我差这点钱？”
王兴愣了几秒，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凌平刚要让人退下，又似想起什么，继续道：“另外，给网吧老板提成这个事，不能按他们的方案来。
你通知下去，如果光注册新用户我只给5毛，但如注册新用户，同时注销人人网，我给两块，如果在网上写一条人人网差评，我再加一块！”
王兴：“……”
好吧，正经了这么久，终于开始暴露本性了吗？
……
到了第三天，微博的任命下来，章程只当自己在做梦。
这就脱颖而出，鸟枪换炮了？
他顿觉踌躇满志，特别上面还给了自己四个招人名额，二话不说，就招了四个老乡，准备大干一场。
再次去到第一家网吧，刚下车，他就看见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在旁边晃悠。
发觉旁边无人，掏了一张海报出来，覆盖着微博的海报就要贴！
“艹！”
章程第一反应遇到同行，立刻暴喝一声。
“你干嘛？给老子撤下来！”
那人吓了一跳，转头看见章程，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只见网吧里这时也跑出两个人，站在那人身边，齐齐朝着章程走来。
眼看来者不善，章程几人齐齐后退。
半晌，他回过神来：“不对啊，对面三个，这边五个，妈的优势在我，我怂什么？我可是区域经理啊！”
地位决定胆魄！
章程大喝一声：“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