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妍的手指控制不住发抖。
她不敢拿这个信封。
但巨大的勇气支撑着她，还是攥住了信封一角。
忽然像进入了悬浮的空间，脚下是缥缈厚重望不到尽头的白雾，只要她稍微用力踩踏，就会掉下去。
或许下面是万丈悬崖，会将她摔得粉身碎骨。
也或许是从未见过的桃花源，花香鸟语，民风淳朴，堪比人间天堂。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打开了这个信封。
尽管手指一直在抖，尽管心脏一直在狂跳，尽管她知道自己此刻很不正常。
蓝色的信纸缓缓摊开。
上面是十几行娟秀清雅的黑色钢笔字，鳞次栉比，排列疏密有度。
笔锋柔中带刚，风格堪称行云流水，一撇一捺都那么自然。
池妍见过燕禛的字，他的字清冷中难掩傲骨，一如他的人，让人过目不忘，好看得不可思议。
坦白说，眼前这个王学贵的字，写得不比燕禛差。
虽然他长得憨厚老实，但字却很有气质。
只是，很快她就再也无法欣赏这有着无与伦比艺术才华的娟秀字迹了。
因为诗词的内容。
第一句是：“飞琼伴侣，偶别朱宫，未返神仙行缀。”
翻译过来是：“她是像飞琼一样的仙女，偶别天宫才来到这处千娇百媚的人间。”
是柳永的名作《玉女摇仙配飞琼伴侣》！
在柳永的诗词里，他的妻子并未留下多少足迹。
只有这首《玉女摇仙配》是为新婚妻子所作。
后面是：“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枕前言下，表余心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李白曾有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
而柳永在这首词里翻旧为新，写出：“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
新婚的情侣携手同行，穿过画堂绣阁，望皓月沐清风，只盼着时光就停驻在这美好的一刻，不再向前。
佳人倾心词人的才华横溢，词人爱慕佳人的兰心蕙质，两人相依相偎，许下盟约。
“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
在这首词里，柳永第一次提到自己所推崇的爱情观：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池妍全身血液像凝固了。
眼圈发热发酸，心口处连绵不绝的痛感，提醒着她，没有看错一个字！
竟然和她梦中的那首词一模一样！
她比谁都清楚，柳永这首词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其实只有八个字：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为什么是这首词
怎么会是这首词呢
她捂住嘴唇，压抑着情绪，想把眼底汹涌的泪逼回去。
看着眼前女人久久不出声，纤瘦身躯颤抖的模样，王学贵既害怕又不解。
她是生他气了吗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是说，他的字写得太难看了
不，不会的，她这么善良的女孩，怎么会无缘无故生气
可为什么她在颤抖呢
那么明显，他想忽略都不行。
她像是压抑了很多悲伤，低着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终于，他鼓起勇气问，“妍妍姐，你......怎么了”
女人终于抬起头看他。
一双黑白分明的月牙眼，此刻淬满了嫣红，那盈盈如水的瞳孔，像是天上最美丽的星星，看一眼就能让人沉沦。
他见过她笑起来的模样。
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微笑唇，温婉淡雅，清风霁月，世间难寻第二人。
她樱唇轻启，声音那么好听，却也颤抖的哽咽，每个字都难掩悲伤，“我嗜睡时，念的真是这首词吗”
他忙点头，“是的，千真万确，我不会骗你！”
池妍是万万不敢置信的，“真的吗”
“真的。”
“真的吗”
“真的！”
.......
王学贵不理解，为什么这个问题，连续被问了十几遍。
她像是在反反复复确认着什么。
当然，他求之不得她多和他说说话。
终于，他看到她嫣红的眼角滑下一颗豆大的泪珠......
他觉得，她好像要碎了。
只听她更加哽咽问，“我......还说过其他的话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努力回想了下，字字清晰说：“等我我会回来救你的一定要等我。”
女人瞳孔像是震颤着，眼里涌起一波波的涟漪，“还......有吗”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绝对不会等我！”
王学贵喉咙一滚，“对，等我，就是这两个字，你一直反反复复呢喃，别的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抱、抱歉！”
女人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簌一簌落下来。
王学贵慌了！
彻底慌了！
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吓得他也快哭了，“妍妍姐，你别哭，到底怎么了我......我嘴巴笨，不会说话，你原谅我吧！”
池妍樱唇微微咧开，一滴泪正好滑进嘴里。
虽苦涩，可她却觉得甘甜，“你别担心，我......没事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王学贵愣了。
谢谢
“还有，谢谢你写的这首词，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总而言之，谢谢，真的谢谢......”
王学贵内心复杂得很。
本只是送一份小礼物给她。
怎么把她搞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会自恋到以为，她是因为他送的礼物，或是因为他字太好看，才哭的。
她反反复复跟他确认的那些话语，才是惹她哭的真正原因。
“你.....真没事吗”他不敢深问，“我很愧疚，早知道你会哭，就不把信封给你了，姐夫知道你哭，肯定会生我气的！”
他脸大，厚黑学修得好，脸皮贼厚，喊了姐夫。
但他知道，那个叫燕禛的男人，极为不好惹。
这要是怪罪下来，他怎么办
工作会不会黄了
当然，这一切都不如她哭了重要。
手忙脚乱，他这才想起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她，“擦擦泪吧。”
“放心，你姐夫不会怪你的，我哭跟你没关系，是因为这首词.......”
池妍泪流满面。
但她没有接他的纸巾。
“我先走了，回家让你姐夫给我擦，你好好工作，记得有事立刻找宋聿，找我也行。”
“好”
王学贵盯着女人离去的纤弱背影。
怅然若失。
多么美好的女人。
可惜，他没资格拥有。
但他可以把她藏在心底，默默祝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