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鬲这才收敛笑容。
“太守切莫动怒，是在下有眼无珠，还望太守见谅！”
姬赟阴沉着脸：“尔若再言及钱财，那便请回罢，吾羞于与尔对坐而谈也！”
卫鬲忙道：“不谈，不谈，在下万万不敢再谈。”
姬赟继续道：“卫国突然袭击邢国，虽以邢侯启父勾结白狄为名，却未曾奏请大王。若想先行觐见，只怕极为艰难。”
“恳请太守指教。”
“指教谈不上，大王来时便说，邢国近几年虽然未曾朝贡，以往却抵御戎狄有功，不当有亡国之祸也。”
卫鬲忙问：“太守可知，天子意下如何？”
姬赟道：“卫使何其可笑乎，大王之意，吾只是三川郡太守，如何能够知晓？”
卫鬲思索片刻：“在下斗胆请问太守，明早是否会去宫苑？”
姬赟颔首：“是又如何？”
卫鬲道：“还请太守替在下，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并暗中告知天子，卫侯若能平定北境，便会择期迁都。”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愣神。
姬赟倒吸一口凉气。
“卫使所言，真有此事？”
卫鬲道：“朝歌乃殷商旧都，卫国以其为都邑，国运始终未能兴盛。卫侯曾请卜师测算，结果令人诧异。”
“测算是何结果？”
“卜师曰，废地难兴，利在甘丹。甘丹位于朝歌与沙丘之间，地处邢国都邑南部百里。”
姬赟恍然：“难怪卫侯突袭邢国，原来是为践行卜师预言。”
卫鬲继续道：“卫国若能迁都甘丹，朝歌便属废旧之地。届时天子若想扩大河内郡，卫侯自当全力配合。”
甘丹，即姬宫湦前世邯郸。
根据某些史料记载，甘丹乃殷商王畿之地。
后周武王灭商，九州地名大多因此出现变动。
较为常见的说法，便是春秋时期，赵简子赵鞅将其纳为赵氏领地。
伴随人口增加，甘丹逐渐发展成要地，于是便给甘丹加上阝字旁，进而变成邯郸。
具体何时成名已无从考证。
公元前三百八十六年，赵敬侯将赵国都城迁至邯郸。
自此以后，直至赵国灭亡时，国都均在邯郸。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百姓喜欢彼此嘲讽，邯郸学步便是其中之一。
赵国邯郸百姓走路姿态优美，燕国寿陵少年便去学习，结果怎么也学不会，最后竟然还忘了如何走路，只能爬回寿陵。
显然，这一定是赵人杜撰。
现如今，赵氏先祖赵叔带已被拿下，晋国从此烟消云散，赵国已无诞生可能。
卫侯和意图迁都甘丹，竟让姬宫湦产生奇怪错觉，卫国似乎在向赵国演化。
姬赟再度强调：“大王之意，非吾所能知晓。”
卫鬲则不再赘言。
“太守若将此事提前奏报天子，届时亦能收获功劳。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姬赟抬抬手：“卫使请回！”
……
待卫鬲离开太守属寮府，众人纷纷卸下伪装。
藤渠与藤溪亦返回正堂。
“启禀大王，卫鬲走时，命亲信将木箱留下。”
姬宫湦忙问：“有多少钱？”
藤渠道：“正好一百万铢钱。”
姬赟闻言，不禁皱眉。
“吾已当面言明，甚至不惜动怒。卫鬲为何还要如此？”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求人办事时，礼多人不怪。尔可以选择不要，其却必须要给。”
姬赟不禁咂舌：“如此荒谬之言，竟然是圣贤所曰？”
姬宫湦问：“太守以为，如何方为不荒谬？”
姬赟答：“凡事应当以善恶度之，而非视对方是否有所馈赠，进而枉顾是非黑白。”
姬宫湦无比欣慰道：“孤王所立大周六志，亦将此意融入其中！”
姬赟郑重顿首：“大王圣明！”
姬宫湦望向众人：“而今事态有变，诸位以为，孤王该如何应对？”
最初谋划中，周卫联手攻打上党赤狄，届时大周取上党之地，卫国收赤狄族人。
至于邢国，本就是牺牲品。
倘若真如卫鬲所言，大周只需坐等邢国灭亡，待卫侯和迁都甘丹后，河内郡便可往东开疆拓土。
内史伯朙狐疑道：“卫侯和果真会如此舍得？”
姬赟分析：“卫国现有河内疆域，近半是吞并共国、凡国、胙国等旧地所得。迁都甘丹，反倒有助于融合遗民。”
“太守此言差矣！”
“不知内史有何高见？”
“甘丹此前常有戎狄出没，田地早已荒废。舍熟田而迁薄地，即便是卫国子民，亦会心生怨念也。”
“内史之意，卫侯和迁都甘丹乃卫鬲谎言？”
内史伯朙摇摇头：“兹事体大，卫鬲断然不敢欺瞒天子。”
姬赟忙问：“是以如何？”
内史伯朙道：“卫侯和应当另有所图，兴许是想以河内之地，向大王索取更多利益。”
“何种利益能高于疆土？”
“大王曾曰，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
姬宫湦连忙在旁提醒。
“此乃大圣贤之言，并非孤王之言论，尔等切莫折煞孤王。”
内史伯朙道：“由此可见，疆土并非至高利益，至少会弱于百姓子民。”
姬赟追问：“莫非是钱财？”
内史伯朙摇摇头：“卫国已吞并白狄鼓氏，若再吞并邢国，府库应当充盈。”
姬宫湦听到此处，当即出言打断二人议论。
“卫侯和有何图谋，单凭吾等猜测，不过徒增烦恼尔。孤王已决议，明日先行召见卫鬲。”
姬赟忙道：“邢伯兴得知后，必会对臣心生怨恨。”
姬宫湦大笑：“孤王自有计较，太守切莫忧心，届时定让其心服口服。”
……
次日，临近破晓时分。
一辆马车匆忙离开宫苑，随后直奔使馆而去。
洛邑所建使馆，实则与客栈差不多，差别便是更为宽敞，客房为一座座小院。
马车抵达使馆大门后，下来两名模样相同的甲士，手中捧着天子符节。
“卫鬲，邢伯兴，二人何在？”
使馆差吏当即前去通传。
不多时，卫鬲与邢伯兴便竞相朝马车跑去。
卫鬲率先赶到，看清两名天子使者模样，瞬间便想起昨夜之事。
“尔是……”
两名甲士，正是藤渠与藤溪。
藤渠当即呵斥卫鬲：“吾等代大王传令，尔为何不行礼？”
卫鬲颇为识趣：“卫国特使卫鬲，拜见天使！”
此时，邢伯兴亦赶到车前，神情亦与卫鬲一般。
“尔……”
藤渠怒道：“吾等乃天子使者，尔来尔去，成何体统！”
邢伯兴连忙躬身拱手。
“邢伯兴，拜见天使！”
藤渠冷冷道：“尔等当即登上马车，一同前去觐见大王！”
卫鬲与邢伯兴同时愣住。
“一同觐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