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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杭州香樟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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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有《望海潮》词,极尽描绘出杭州的风景美丽和富庶繁华,传说金主完颜亮读罢《望海潮》时竟动起了贼心,他对这座江南名城非常痴迷,心驰神往,遂产生了侵吞南宋的野心,曾赋诗一首明志: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也许是志大才疏,张狂过了头,不义之战天不佑之,夸下的海口却暴露出不自量力的浅薄,最终非但没能立马吴山,却兵败江南,身死异乡,成为千古笑谈。

杭州自秦设县治以来,隋开皇九年废钱唐郡,置杭州。五代吴越国建都于此,北宋统一后,钱王后代归顺,使吴越两地数十万民众免去刀兵之苦。杭州成为主要商埠,为四大商港之一,被称为“富兼华夷”、“百事繁庶”,有“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洲”之称。金兵入侵后,建炎三年赵构南渡至杭州,升杭州为临安府,绍兴八年正式定都临安。元代建立行省,成为全国水陆交通要地。

正是荷花盛开季节,来到西湖边,湖泛清波,柳摇金线,虽是夜晚,月光下的西湖,依然游人往来,络绎不绝。四人行走在苏堤上,湖波如镜,饱含柔情,在月色的辉映下,水波光动,风摇荷叶,飘然若舞。由于天黑,远处已经看不清楚,近前的荷花呈半闭合状,一阵轻风过,犹如一曲清音,悠悠荡荡,直飘到湖心深处。紫霖问道:“传说中的西湖十景,都是哪些?”黄师木看看仙枝,仙枝说道:“这西湖十景都是些文人雅士将西湖景致进行诗意化的浓缩而取的名,我们面前这曲苑风荷就是其一,前面还有柳浪闻莺、三潭印月,要是再早些时候来,可以看到双峰插云、雷峰夕照。”正说着,远处传来阵阵钟声,仙枝接着说:“这南屏晚钟也是一景。”

绕着西湖走了小半圈,看行人渐少,黄师木说:“我们这一天尽忙着赶路,大家也都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细看;杭州这里的家具虽比不上苏州,但风格相近,犹以雕刻精细见长。我们在这里流连一天,好好观摩,后天再南下。”

回到客栈,黄师木和仙枝住在东面一间,紫霖和楚大板住西侧一间,小二将茶沏好后送来放在桌子上离开。紫霖拿个包裹走了进来,对黄师木说:“黄大人,我有事要和你说。”黄师木看紫霖严肃的样子,仙枝将门带好,紫霖这才打开包裹,只见里面包着白花花的银锭,计三十只。黄师木一看就明白了,这准是蒯大哥送的。紫霖说:“我姐夫恐您拒绝,让我到杭州后再告知您。”黄师木心里轻叹,对紫霖说道:“先把它收起来吧,你也早点歇息,只这一路上要辛苦你了。”

紫霖离开后仙枝说:“出发时我见紫霖包大,就知是大哥怕我们一路上手头紧,故出此策。”黄师木低头不语,仙枝安慰道:“顺其自然吧。虽说大哥的人情要还,可还未到还的时候,到时自有安排。”

清晨起来后楚大板先去马棚看过马,又加了些草料。吃过早饭四人先来到灵隐寺。寺门外有十几颗五百多年的参天古银杏树,树干高有二十余丈,枝繁叶茂,冠大荫浓,树姿雄伟,衬托古刹建筑,庄严肃穆。

正是:

一山门作两山门,两寺元从一寺分。

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元年,开山祖师为印度僧人慧理和尚。他在东晋咸和初由中原云游入浙,至武林,见有一峰而叹曰:“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一小岭,不知何代飞来?佛在世日,多为仙灵所隐”,遂于峰前建寺,名曰灵隐。

灵隐寺鼎盛之时,曾有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僧房一千三百间,僧众多达三千余人。南宋建都杭州,高宗与孝宗常幸驾灵隐,主理寺务,并挥洒翰墨。宋宁宗嘉定年间被誉为江南禅宗“五山”之一。

进得寺内,上香的人比肩接踵,川流不息,楚大板买了一抱香交给师傅,黄师木问仙枝:“听说此处求签灵验,以至香火旺盛,这来往不绝之人,但有求财、求官、求子、求富贵,我们今番南下,千山万水,穿山入林就求个平安吧。”仙枝道:“善念须诚信,心洁不染尘。有愿心内许,佛渡有缘人。”

觉皇殿乃单层三叠重檐建筑,气势雄伟,走进大殿正中是一座约八丈高的木雕释迦牟尼莲花坐像。造像“妙相庄严”、“气韵生动”。黄师木少时曾听父亲所讲,紫檀就产自天竺国南;面对佛象,他心内默念道:良材佳木赖上天所赐,数百年自然生长,吸天地之精华成此材美质坚之木。我不惧水远山遥,万苦千辛,就是为了让更多的良材得以为用,造福天下,上达圣命,尽职尽责。黄师木深深拜了三拜。

殿后是诵经堂,正值方丈在讲《圆觉经》: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听的人并不多,黄师木只听懂字面上的意思,可更深的理解却要靠悟,他还没能达到这个高度。走出诵经堂后轻声问仙枝:“所谓人有三生三世,除了现今,何为前生后世,缘起自哪里,缘止于何处。”

仙枝想了想说道:“传说世间有一条路叫做‘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忘川河’上有座‘奈何桥’,桥的尽头,有一块‘三生石’。有情的男女只要在这‘三生石’上刻下两个人的名字,就可以‘缘订三生’,前世、今生、后世都能在一起。三生石边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台边有个老妇人用忘川河水做的孟婆汤出售给过往行人,喝了孟婆汤的人就会忘了前生的一切,三生石上记载着你的前世今生。”仙枝说罢,手指前方说:“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块三生石,上面刻有碑文故事。”

楚大板听师娘说罢,起了好奇心,说:“师傅,那我们去三生石看看吧。”

出了灵隐寺,往与飞来峰相连接的莲花峰东麓行走,不远处一座小石桥,过桥沿小路上山,行走片刻三生石就到了。这是一块高约三丈多,宽八尺的巨石,该石峭拔玲珑,石上刻有“三生石”三个碗口大小的篆书及《唐·圆泽和尚·三生石迹》碑文,记述“三生石”由来。

碑文记载圆泽和尚三生石故事,几人看罢,都不说话了,大家都沉浸在这个美丽感人的传说中。仙枝指着钱塘江边的六合塔说:心记三生石,人上六和塔。黄师木笑了,知仙枝是为了转移话题,把人们的情绪尽快从故事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四人朝六合塔走去。

六和塔位于月轮山上,始建于北宋开宝三年,僧人智元禅师为镇钱塘江潮而建。塔高近二十丈,塔内由螺旋阶梯相连,构思精巧,为古代经典建筑艺术的杰作。从塔中向江面眺望,但见水面之上大小船只,布满了半个钱塘江面,望之不见首尾,呈现出万货云集,商贸繁华的大都市景象。

站在六和塔上,黄师木问仙枝:“天目山在什么方向。”仙枝回应道:“在我们西北面。那里风景秀美,树木高大,当年我曾随父亲路过。”山上树木多为柳杉、黄杉、银杏、金钱松等,黄师木听苏诚讲过,早年曾有木材商人来此找寻过,没发现有相似于紫檀、黄花梨这类适合做高端家具的硬木。

离开六和塔后,来到古街巷,但见沿街商品琳琅满目,手工作坊比比皆是,竟不逊于苏州。黄师木来此是寻找杭州知名木坊,江南八坊之一“香樟坊”的,在苏州时就听苏诚说起过。掌柜陈良荣,本是浙江桐庐人,少时在杭州学木工,出徒后,自立门户,专一制作樟木箱。杭州夏季高温,且又潮湿,家中所放衣物,易生蛀虫,而香樟木有驱虫之效,所以无论是豪门权贵还是平民百姓,均以香樟木为家具首选用材。家里的女儿出嫁,也是一对木箱陪嫁;书箱、衣箱、躺箱、提箱、百宝箱、官皮箱精工细作,饰以红漆,上面绘有传统吉祥图案,颇为喜庆。

陈良荣生于富春江畔,美貌冠于江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让无数大家闺秀、豪门淑女倾慕不已。周宝仙本是藤编工匠的女儿,自幼心灵手巧,工于绘画,喜爱书法,人称富春江畔一枝花。这位俏佳人在嫁给陈良荣后,在事业上成为丈夫的好帮手;更难得的是,周宝仙尝试着在木箱上题诗作画,竟得到了客户一致好评,在市场上广受欢迎。其中喜鹊登枝、花好月圆两图成了经典招牌,为官皮箱增添了文化色彩,被誉为江南一绝。夫妇二人联手巧作,款式多样,多有创新,出自陈家之手的“香樟木官皮箱”在江南一带声名鹊起;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的人,在离开杭州时都喜欢拎两只“香樟坊”的官皮箱离开,可以自用也可以拿来送人。

来到香樟坊走进店里,室内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香樟木箱,箱子正面绘制的花鸟图案色彩缤纷,有诗有画,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受。一位美丽端庄的少妇正端坐案前,纤手执玉管,巧手绘丹青。看到有人进来,周宝仙放下手中画笔,微笑着上前问候。

仙枝走上前,用杭州话和周宝仙打了招呼,周宝仙以她独特的审美眼光,仅从举止和声音上,就已经判断出前面的青衣小哥是位女性;知她虽身着男衣,却是女扮男装。她微笑着和仙枝打了招呼,眼光又向后面扫视了一下;这三位都是身材高大,当即判断出这绝非普通的客人,忙起身请到后院会客室。经过院子时见四处堆放着香樟木板材,周围弥漫着清香淡雅的香樟味,几个工匠正在锯木开板料。周宝仙到工匠房叫来正在下料的丈夫出来招呼客人,又吩咐丫环烧水沏茶。陈良荣抖落身上的锯沫,拿湿毛巾擦了下脸,来到客厅,微笑着招呼众人。黄师木抬头一看,只见他:眉若春山,目似秋水,脸庞方正,鼻梁高直,牙齿洁白,真是赛过潘安不输宋玉,果然是美冠江南。

看着陈良荣一脸春风般的笑容,黄师木站起身自我介绍。此刻黄师木并未说出自己的官职来,可陈良荣毕竟不是一般的普通工匠,以黄师木的大名在江南一带家具行中早已是人尽皆知。陈良荣当即行大礼相见,黄师木忙上前劝阻,拉着他手一同坐下。这时丫环端上了自制的凉茶,仙枝品尝了一口,如饮甘露,口感很好,一杯喝下顿觉腋下生风,让人神清气爽。黄师木和陈良荣谈论着“官皮箱”,而仙枝则一旁和周宝仙交流着书法和绘画。

若说家具用材以硬木为佳,这并非是因为工匠喜欢硬木,而是市场需求使然。选取名贵硬木做家具,一直以来都是那些皇亲王室,达官贵人们的首选,紫檀和黄花梨由于价格昂贵,动辄数十两白银,这也注定了一些大件的家具难以进入寻常百姓之家。而却有一物件,在大明朝无论是豪门大户、富商巨贾还是寻常市民、贩夫走卒都不可或缺,就是这“官皮箱”。它体形不大但功能齐全,设计巧妙,有些还有夹层和暗室,构造复杂,一般认为它是从宋代镜箱演变而来的。“官皮箱”这个名字不能只看字面意思,它不是专由官家所用,也非皮革制品,而是放置贵重物品或女性首饰妆奁的箱子。结构是由箱体、箱盖和箱座组成,箱体前有两扇小门,内有抽屉,箱盖和箱体可以扣合,两侧有提环,上有空盖。无论是在江南还是北方,家家户户都必备官皮箱,只是款式和材质有别。

陈良荣将“香樟坊”官皮箱制作工艺作了详细介绍。黄师木说:“官皮箱在北方京城也是居家必备物件,以目前发展趋势看,也是在向硬木方向转移,材质越用越档次越高,紫檀、黄花梨也都在使用了。如你这般一直坚持用香樟木的工匠已是不多,做有自己特色的家具器物,有传承也有创新,这体现了我们工匠人的坚守和执着,同时这也是我们所提倡的工匠精神。”

陈良荣和黄师木在交谈着,周宝仙已吩咐家人安排晚饭,待换了二壶新茶后,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黄师木正要起身告辞,这时周宝仙推门进来,微笑着看了看大家,然后对丈夫说:“饭菜已备好,可以请客人入席了。”陈良荣起身对黄师木说:“黄大人您自京城来到杭州,数千里之遥,能来到我家里也算是我们有缘分,我本应尽地主之谊略表心意。酒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桐庐老酒,杭州菜虽不比京城,地方风味也自有其特色。”黄师木不好再拒绝,只得客随主愿,四人依次入席。菜是在对面西子酒楼里叫的,伙计用食盒担来,全是杭州名菜。

正是:直缘多艺用心劳,心路玲珑格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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