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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四川金丝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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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师木说道:“如今天下太平安定,虽说辽东一直征战不止,往来不通,可南下毕竟是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地界上,应不会有什么大碍;再加上有紫霖相助,安全上更是有了保障,大家尽可放心。我们此番南下时间也不会太长,晓诚的婚期不是定在十月初六吗,我一定会在这之前赶回来的。”

谈到晓诚,苏诚来了精神,高兴的说道:“晓诚准备要在苏州建一个造船厂,专用金丝楠木料。你不也说干我们木作这一行的,要从源头木料上开始抓起,如今晓诚已开始着手准备了。他有个木材商朋友,叫靳蜀桢,常年从四川往江南贩运金丝楠木。苏州城内有几十万户人家,几乎家家有小船,那些富商大户人家还有画舫、游船。苏州地处江南商贸中心,附近的几百里城镇都能辐射到,每年仅这些船舶维护修理就是不小的收入,这船厂的生意肯定会好。况且,由靳蜀桢常年提供优质的金丝楠木料作保障,更是无后顾之忧。”

黄师木听了心里一喜,说道:“晓诚这些年来历练得是越发成熟。首先,选择行业就很精准;因考虑到了哥哥的紫檀坊,虽说再开一家木坊也未尝不可,可终究是同业相争,多少会有一些影响。可开这个造船厂就不同了,尽管还是离不开木料,也需要大量木工,可技术上的要求却高了很多,和做家具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如今木料来源无后顾之忧,以他这些年对市场行情的调查了解和所掌握的人脉资源,就是一笔财富,今后都会用得到。产品使用对象也是高低兼顾,从普通市民到豪门大户,尽在其中。晓诚做事干练果断,进取心强,以他勤勉精细的经营能力和市场开拓能力都远在我们之上,我敢断定,不出十年,他的事业必不是江南一地能容得下的。”

船在苏州百姓出行中起的作用之大,依赖程度之高,是其它任何交通工具都替代不了的,黄师木对此深有感受。当时文人张岱描绘苏州的“士女倾城而出”乘船游玩时的盛景为:“大船、小船行驶在水面上,若交织的经纬;出游寻乐的富家公子哥,轻舟内鼓乐弹唱,往来如梭。舟中的丽人都打扮得美丽漂亮,穿着淡素的衣着,天然清秀。由于船上人多,欢乐的人比肩接踵,汗透重纱;其男女之杂,灿烂之景,不可名状”。从这段文字描写中可见船在当时苏州千家万户生活中所占的重要地位。

贞慧也赞道:“能做出这个决策的人,必有相当高的眼界,看问题视角独特;眼界由心境所生,心境高则眼界广。将来晓诚的事业必宏图大展,其所达到的高度,绝非江南八坊的掌柜能及,以晓诚精明的商业头脑,简直就是陶朱公范蠡再生。”

黄师木这时突然想到靳蜀桢是来自四川,对西南川蜀的木料情况最熟悉。自己过几天就要出发南下,余下的时间也会很紧张,无法前往西南一带实地考察,不如找他了解下四川的林木资源情况最直接,相当于走了条捷径。正思量着,晓诚走了进来。苏诚对晓诚说:“我们正在说你的事呢。”黄师木也接着说:“晓诚兄弟选择的行业真是太好了,确是大手笔,眼界之高实在令人佩服。”晓诚这才明白他们谈论的话题,解释道:“我之所以选择造船,是因为有木料保证。靳蜀桢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专做金丝楠木料生意。他在四川老家有老婆,生有一子,因生意缘故常年在外。今在苏州城看上了一位叫晓梅的绣娘,已经娶过门来。房子是我帮他寻的,就在秦老先生的隔壁;房主是杭州茶商,因家中有事生意打烊,急于转手。这是一处三间二进带门面的宅子,两侧厢房加起来大小十二间,后边还有一处小花园。房东当时要三百两纹银,还价后二百八十两成交,相当于捡了便宜。靳蜀桢高兴,一直要请我去他家喝酒,我因这几日事情多,一直没回他。”

黄师木说:“我正要了解一下西南川蜀一带的林木资源情况,什么时候方便约我们见个面。”晓诚说:“他在这里没什么朋友,码头上木材有两个小伙计照料生意,他没事总在家里,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黄师木说:“好,”说走就走。苏诚笑笑摇摇头,贞慧却说:“急什么啊,风风火火的。”黄师木歉意的说:“还是赶早不赶晚,做一件是一件,你们先聊着,”他转身又对仙枝说:“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二人出门,不大功夫就到了清林巷。这是一座二进院子的建筑,一进院子有正房三间,门面房还未使用,以前是开茶叶店的。晓诚叫开门,里面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小伙计说:“啥子事?”晓诚笑道:“小豆子,还不快去报你家老爷。”叫豆子的少年约十二三岁,是靳蜀桢从四川老家里带来的小伙计,平日里喜欢跟晓诚学说苏州话。看到是晓诚来,开了门后忙跑进去通报。黄师木打量着宽阔的院子,一株老梅虬枝曲干,点缀风景;两侧厢房,一面三间,一面两间,是给佣仆住的。二进院子里面正房四间,白墙青瓦,院子整齐利落,在这繁华的街市内略显清静。

靳蜀桢听说晓诚来了忙跑出来迎接,看到晓诚身后的黄师木,才要开口,晓诚先介绍道:“这是京城来的工部左侍郞黄大人。”靳蜀桢忙行跪拜大礼,黄师木上前一步说:“靳掌柜请起。”靳蜀桢起身后又直作揖,将二人迎至中堂。中堂十分宽敞,里面一条长案,两侧各置花几;条案前一张八仙桌,两侧各一把太师椅,全是金丝楠材质。家具的表面呈淡黄色,在阳光下金光闪闪,水波炫耀,显得精致高雅。东侧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西侧一间卧室。晓梅见有人进来,忙起身整衣敛容走了出来。她认识晓诚,才隔窗已听得是京城来的大人,不待靳蜀桢叫她,晓梅已上前深施一礼问候。黄师木微笑点头示意,靳蜀桢请黄师木坐上座,吩咐晓梅:“把我从家中带来的好茶看上。”晓梅忙去沏茶,不一会,丫环芸儿端来香茶奉上。黄师木看白瓷杯中汤色碧清微黄,黄中透绿;轻啜一口,味醇甘鲜,尺颊留香。正想这茶香好熟悉,晓诚却开口说道:“蒙顶甘露茶。”黄师木想起来了,这是宫中贡茶,产于邛崃山脉之中的蒙山,在工部何应瑞处喝过两次;听工部同僚说过,此茶为最古老的名茶,被尊为“茶中故旧”。

晓诚品了一口,赞道:“虽无扬子江心水,却有蒙山顶上茶,妙!”靳蜀桢附和道:“这可是西汉普慧禅师新手所植的七株仙茶树上的极品,今天有贵人到,特请黄大人品尝。”黄师木点头称赞:“确是好茶。”一边晓梅已将圆桌上棋具收起,回到内室。

晓诚说道:“今天黄大人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西南及川蜀之地的林木资源情况,就尽你所知,详细说来。”

靳蜀桢理了下思路,又喝了口茶才开始介绍起来:“我贩运的木材都是从四川而来。黄大人您是知道的,其它地区的木材也有人在做,要说从我们四川运出的木材以金丝楠、柏木、麻栎、水青冈、银杏常见,这当中以金丝楠木最为珍贵。你看我这几件家具,还有卧室的床、顶箱柜几件都是金丝楠木做的。

金丝楠木耐腐,历代皇家都喜欢用它做寿材,也是宫殿、庙宇、造船及家具用料。其木性温润柔和,色泽淡雅匀称,冬暖夏凉,香气清新宜人,自古就有‘楠香寿人’的说法,久居楠香之屋,可延年益寿。”

靳蜀桢看黄师木在认真的听,有了自信,接着说道:“金丝楠树身甚是高大,我见过树王高达二十丈,树干直径有两丈多。也正是由于金丝楠木性优良,用途广泛,被伐数量巨大,其实,就民间用材量来看,远不及朝廷用量的百分之一。历朝历代修宫殿、皇陵、庙宇都将楠木作首选木材,上千年时间下来,巴山蜀水那曾经满山遍野的金丝楠参天大树,几乎被砍伐殆尽。如今近山的大木都没有了,只有往深山里去寻。我祖上做这生意到我这已有上百年,开始只是在当地经销,后来走长江水运出川;到我这一代才拓展到江南。当然,我在苏州的生意也多亏晓诚帮忙才会做得这么顺。”

黄师木听靳蜀桢说走长江水路出川,想到,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走水路运送木料,这办法也只有木材商才想得出来,可见在利益面前,心思无所不用其极。靳蜀桢解释道:“黄大人,楠木多生长在人迹罕至交通不便的深山密林中,采伐难度极大,自古有‘入山一千,出山五百’之说。通常采伐一棵树需要有多人配合才行,架长、斧手、人夫等。‘架长’负责看路搭架,垫低就高,‘斧手’负责伐树取材,‘人夫’要将将砍伐下来的大木拖运到江边。一棵巨大楠木在山里只值几两银,而要拖运到江边则要上百人,时间也要半年多,这样就要上千两纹银。”黄师木点了点头,他在工部看过资料,靳蜀桢所言非虚,这样大的木材不走水路也是难出深山。

黄师木又问:“大木走水路到江南要经何地,用时多少?”靳蜀桢说:“原木运到宜宾后,自宜宾装船经泸州、重庆、宜昌、汉口、九江、芜湖、南京到镇江,从镇江沿运河南下到苏州。往往是初春装船,盛夏方到,一路千山万水,要两个多月时间。”

黄师木陷入沉思,看来名贵树木不仅采木之艰辛且途中运输耗费巨大,实来之不易。若要从广州装一船木料,走海运到刘家港,再转运河,到京恐要更长时间。若直接到天津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看来三大殿维修所需的木料,还是就该在苏州采购,并且现在就要开始准备,等到广州再回来后时间上正好能赶上。黄师木问靳蜀桢:“如今朝廷也要采购皇木,你目前在码头上有多少金丝楠木料?”靳蜀桢回答说:“大约将近两船的料。我不是不敢压货,而是占用银子太多;再者,只要您这里需要,我再安排进货就是了,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可到苏州。”黄师木想到晓诚的船厂开张用量也大,无论如何现在都要开始动手储备了,他看了晓诚一眼。晓诚马上就明白了,他告诉靳蜀桢现在就开始加大木料储备,再多进几船木料。三个人说话时豆子从外面跑了进来,叫道:“老爷,瓜子从木料堆场带回一位客商要见老爷,人就在外面。”

黄师木站起身说道:“你这里有生意来了,我先告辞,晓诚才说要你多备几船料,待我从广州回来后一定要用,以后有时间再到你的木料场看看。”晓诚也说:“黄大人还有事,我们有时间再会。”靳蜀桢忙劝道:“我这里很快就好,你总是忙着,今天正好还有黄大人在,晚上我们去酒楼。”黄师木婉拒道:“大家都忙,还是下次吧,”说着就往外走,晓诚跟在身后。靳蜀桢急忙追出来不停地说:“黄大人,要不就定明天,您赏个面子。”黄师木说:“你不要客气,方便时我让晓诚联系你。”

二人回来见大板正在院子里张望,他见师傅回来说道:“您走也不叫我,急得我到处找。”黄师木说:“没大事。”仙枝正和紫清在一起闲话,黄师木过去问道:“紫霖要回家通知伯父、伯母吗?”紫清说:“不用,我这里寄一封信将情况说明即可。倒是紫霖毕竟年少,初涉江湖还未见过世面,有些事情还要多教导才是。”

黄师木说:“这个不必多虑,紫霖少年英武,又是自家兄弟,我们互相关照。”仙枝说道:“明天回门,要备些什么才好。”黄师木说:“入乡随俗,还是让两位嫂子帮我们参谋一下,等一下我带大板去集市一并购回。”紫清道:“这还要参谋什么,湖鱼四尾,红糖四斤,茶叶四斤,点心四盒,黄酒四坛,等一下晓诚去买齐。”黄师木说:“不行,这次我可要亲力亲为,不然仙枝那里也过不去。”仙枝听罢,微笑不语。

黄师木和大板二人来到集市,但见店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寻得一家较整齐的店面进去,将清单拿出叫掌柜备齐货物。掌柜一听口音是京城人,看此人相貌知是有些来头,不敢怠慢,当即叫小二备货,除了湖鱼要当天鲜活的,须另外准备。他又劝道:“客官,我这里有陈年女儿红,比绍兴黄酒不差,您要不要也来一坛。”黄师木想想:老人家平时只是下棋饮酒,并无其它嗜好,如今唯一的宝贝女儿又要离开他,这样一个人喝酒的时候就多了。于是要了四坛,这下东西买多了,两人带不走,只得让掌柜帮忙送到家里。黄师木付清了银子后先回去接仙枝,楚大板随后领车到家。

贞慧挽留仙枝,苏诚也劝说留下吃晚饭。仙枝说:“明天一早回门,总要回去做些准备。”紫清笑道:“还是女儿恋家,这才两天就想了。”

正是: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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