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行之竟然又往自己脑袋上扣帽子，越王失笑一声。
但他也不恼，只是摆了摆手后，轻声说道：
“那些都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好歹她也是我大哥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呢？
“若真是我那位大侄子，他性子向来拘谨，可从不称呼我为小叔，而是皇叔！
“只有我那性格活的大侄女才会如此唤我......”
皇叔？
小叔？
原来竟然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称呼问题吗......
不过对于这位越王来说，只怕也足够成为破绽了吧？
顾行之已经慢慢相信，这位越王应该是真发现了什么才对。
但那又如何？
他只要装作“不知道”、“听不懂”的样子就好。
别问。
问就是点头微笑，陛下那边我不敢过问。
而见顾行之警惕心竟如此之高。
越王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对，就是这样。
“不管日后谁来追问，你都要切记今日的回答。
“如此，当我离开的时候，也就可以放心了。”
“离开？您要去哪儿？”
顾行之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所谓的离开是“死亡”。
虽说今日越王之事，的确是犯了忌讳。
但若以此就草率的将越王给诛杀了，那才是真正的脑子不对。
且不说这样一来会让女帝直接背上“杀叔”的难听罪名。
光拿今日的霍氏之乱来说。
平定的功劳到底还是有着越王一份！
这事一旦传出去。
在百姓耳中，那自然是贼子作乱，陛下圣明清剿余孽，全然与他人无关。
但同在北街的这帮大臣心中却清楚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人家于你有功，但你却转眼就给人家宰了。
这日后，谁还肯真心实意的暴露“底牌”帮你呢？
所以，对越王保持忌惮是肯定的。
要杀也是肯定的。
但不管如何，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情。
至少现在，还得是“君臣和睦”才行。
虽然这么一来确实有违道德恩情，但这就是政治！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
身居高位者，又有几人不做一些违心之事呢？
皇帝，亦是如此。
而越王也是抖了抖袖袍，双手重新负后，抬头望天，怅然道：
“还能回哪儿？当然是回自己的封地了啊......
“陛下如果不杀我，将我重新赶回封地，并派人时刻监视着，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今日过后，若继续留我在宣京，哪怕我并无二心，可那些心怀不轨，仕途不顺的朝臣们会有！
“太多的时候，我们这些所谓的‘权臣’，都不过是被人架上去的罢了......
“而陛下要做到‘政由己出’，我这当叔叔的，就不该成为她的绊脚石。”
见越王如此平静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顾行之也是沉默了。
明明按照越王的谋算，他不信这位王爷千岁没有能力为自己选一条更好的出路。
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从他这位大侄女的角度出发，站在帝位的视角，为自己选择了结局......
这份心胸。
这份坦荡。
沉默许久的顾行之也是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着问道：
“为什么？”
“什么？”
越王有些没听清他的话。
顾行之再次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我说，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
“明明皇室宗亲不少，与王爷您一母同胞兄长，膝下更是亦有世子郡主作为您的子侄，为何您偏偏对陛下如此厚爱？”
“呵呵，这哪有什么为什么？”
越王不在意的笑了笑，就像是再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不管陛下是我大侄子也好，大侄女也罢，她总归是我大哥的孩子。
“既如此，那她就该坐在那个位置！
“你也知道，我是如今在世诸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当年我刚出生那会儿，天下正乱，父皇忙着征战天下，跟他的对手们博弈，再加上他膝下的孩子着实不算少。
“所以我的出生，并没有带个父皇任何欢喜，他在看了我一眼后，便随意让奶娘喂着了。
“那时的我，虽然衣食无忧，但却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畏惧不安。
“而母亲的身份虽算不上低微，但那时候还有其他已经渐渐长成的兄长被她寄予厚望来照顾。
“所以我这个幼子，便一下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存在了......”
说到此处，越王也是自嘲的笑了笑。
这些心酸之事以前他从未跟人讲过，或许是觉得难以启齿，又或许是觉得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总之，这位越王接下来的声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那时候的我虽然没有感受过父母的疼爱，但至少，我还有大哥在。
“大哥是父皇的发妻长子，本来无论是年岁还是才干，都远非其他兄长可比，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但奈何，大哥的母亲早逝，这也就导致我的那些姨娘们，都觉得有机可乘，心思纷纷活络了起来。
“又是拉拢前朝重臣，又是不断在我父皇耳边吹着枕头风，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重新成为‘嫡子’。
“说来惭愧，这其中，甚至就属我娘最尽兴！
“因为大哥势单力薄，二哥又早夭，三哥的母亲乃是低贱的婢女，所以我的亲四哥，燕王殿下就成了诸嗣中最惹眼的那一个。
“大哥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丝毫不在意，反而时常来府上看我，询问我的作业功课情况。
“起初，我还以为大哥只是想借着亲近我之名，来探寻四哥的情况。
“毕竟，那时候的我虽然年纪尚小，但自诩还是有几分‘聪明’的眼力见的，自然能看出来大哥与四哥间的无形斗争。
“但后来，我却发现我完全想多了。
“大哥每次来府上，都只是单纯来看望我，而且看完就走，从不停留。
“我的功课做的好了，大哥会高兴。
“但是我若被先生责罚，大哥也会生气。
“甚至说句大不敬的话，我竟然从大哥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父爱。
“那也是第一次深深理解到了‘长兄如父’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