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汉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李吒不忍抬头，也说不出话来。
李吒头靠在李老汉的肩头，试了几次，才在脸上挂上一抹微笑，稚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李老汉的后背。
“吒儿，，，很开心能遇见爷爷。”
李老汉扶着李吒，仰起头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低头看到李吒脸上扯出难看的微笑，心里止不住的泛起酸涩。
李飞坐在火炉边，拿着路上随手捡来的，本来是用作拐杖的树枝拨弄着火炉，透过跳跃的火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李飞诧异的发觉自己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外界和自己不管多激烈的情感，透过这层毛玻璃后，似乎就变得如同一潭死水，在李飞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李飞发觉自己面前的火炉上摆上了一碗温水，李老汉坐在火炉的另一边，嘴里叼着旱烟，呆呆的坐着。
小床上，李吒到底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经过这一天的心理遭受的剧烈冲击后。
李老汉哄着李吒吃完一半个馒头后，肚子里有了东西，李吒紧皱着眉头，缓缓进入了睡眠。
李飞默默拿起碗喝了口水，李老汉回过神来，对着李飞笑了笑，把手里剩下的一半个馒头递给李飞。
李飞沉默的摇摇头。
李老汉也不多说，把馒头轻轻放在李飞面前后，从火炉里跳动的火苗引燃旱烟，砸吧了两口后。
像是说给李飞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低声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这村子叫祥和村，虽然地处偏僻，但家家户户都有些茶田，年轻人外出打拼者有，留在村里经营茶田者也有。
末世爆发的时候，村子里受到的损害其实并不是太大，而后在幸存的年轻人的解释下，老老少少也都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在村长的带领下，将丧尸分开引诱关到一个个没人的人家里，也许是足够幸运，甚至都没有能够出现变异丧尸，村子里的丧尸就被清理干净了。
就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甚至都开始讨论究竟是待在原地开始修筑防御工事，还是外出去寻找军队的时候。
“忽然天就黑了，，，，”
李老汉说到这的时候，长叹一口气，
李飞手伸进怀里，想了想，却只是拿出了了个打火机在手里转动着。
李老汉深深吸了一口，平复声音里的颤抖后，继续开口道。
那天大伙都在村长家，准备商议分配食物的时候，忽然天就黑了，起初大家还以为是乌云，直到那片“乌云”坠入了一间房屋。
紧接着就是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村长家瞬间乱做一团。
那是一只，已经完全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巨鹰。
翼展近乎四十米，站在地上足足有十米多高，远远看着像是一栋小楼房一样。
那头巨鹰猛然扑进一间房屋的时候，那栋房屋没有任何抵抗能力，被直接像是巨人推倒的积木一样散落在地。
紧接着捏着一个六七岁的儿童一飞冲天消失在空中。
前后短短一两分钟，却给在场所有人心里留下一场不可磨灭的巨大阴影。
昏厥的父母，惊恐四散的村民，甚至跪倒在地，朝天跪拜的人都有。
所有人心里都在祈祷，希望这只是个如神罚一般的小概率事件，但在所有人还是陷入了深深的惶惶不可终日中。
有人连夜收拾家当抱着孩子想要逃离，但只要有人将要走出村庄范围的时候，那只巨鹰就会悄无声息的出现，然后再次离开后，地上只留下残肢烂肉。
所有人都近乎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但意外的是，第二天巨鹰并没有再次出现，于是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但无论是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方向，什么时间，只要离开村庄范围，巨鹰就会迅速出现在逃离的人头顶，不断有人尝试，却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成功逃离。
期间也有意外闯入村庄的外来者，但那些外来者在听了村里的遭遇后，还想离开的时候，却遭遇了和村民想要离开时一样的待遇。
有人崩溃大喊
“我们是被豢养，待宰的羔羊”
村庄里弥漫着一股死寂的味道，没人知道死亡会不会在下一秒，就降临在自己头顶，要不是有丧尸一开始对村民心态做了缓冲。
这时候估计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彻底崩溃了。
直到没有人再尝试离开村庄后，巨鹰也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没人敢掉以轻心，每天战战兢兢的待在家里，似乎只有房屋才能带来一丝渺茫的安全感。
七天后，巨鹰再度拜访。
依旧没有任何预兆，村庄瞬间被黑暗笼罩，下一刻随着房屋倒塌的巨大声响，又一个五六岁的儿童被巨鹰衔起带走。
也有人想过躲在地窖里，于是巨鹰又一次七天后拜访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目标，于是开始随意的毁坏整个村庄，短短片刻，一半的房屋都被巨鹰随意的推翻踩倒。
直到终于从地窖中叼出一个儿童后，才终于离去。
自此，祥和村陷入微妙的情绪。
家里没有孩子的，提议可以让有孩子的进行抽签，每周抽一个出来，其余人则是合力挖一条地道。
有人觉得只要地道挖的足够远，一定能摆脱巨鹰的追捕。
这其中的有孩子的家庭和没有孩子的家庭之间的争斗剧烈程度，李老汉不愿再多去赘述。
但祥和村的孩子毕竟大多数都被送到了附近的县城读书，末世爆发后，还留在村里的儿童只有十来个。
李老汉当时也是激烈抗争，但最终对抽签的这个决定还是无力反驳。
李老汉也曾想过，万一万一李吒被抽中该如何，但却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说到这，李老汉似是累了，摆摆手沉默下来。
李老汉提议李飞可以去木床上睡，李飞摇摇头沉默拒绝。
就就这样，李老汉和李飞分别坐在火炉的两边，沉默着枯坐一夜，沉寂的小屋里，唯有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直到李老汉烟袋里的烟草即将见底，天边终于有了一丝微光。
李老汉依旧沉默着，那缕微光一点点扩大抬升，李老汉低头抽着旱烟，看着火炉里的火苗逐渐熄灭、
李老汉动了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褪色起皮的老式皮箱。
小心的从中取出一套，被好几层塑料袋包裹着的衣服，一套样式老气，材质廉价的蹩脚中山装。
李老汉不急不慢的一层层打开塑料袋，拿出中山装，用手细细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老人是个惜物的人。
中山装虽然老旧，却毫无破损和污渍，李老汉拿毛巾细细擦拭了脸，又拿手，向后理了理苍白稀疏的头发。
这才一丝不苟的换上一整套中山装，看着水盆里的倒影，点了点头。
而后轻轻叫醒李吒，李吒醒来恍惚了片刻后，这才迅速从床上跳下来，迅速洗漱完毕，牵起李老汉的手。
李老汉牵着李吒缓缓走出小屋，低声对着李飞叮嘱到，待会往村西头走，走到大槐树下就能看到地道的入口，顺着地道一直走，或许就能出去。
“对了，带上干粮娃子，别饿了肚子。”
李老汉走出小屋的时候，扭头温和的对李飞细细叮嘱到，李吒回头对着李飞善意的笑了笑，摆摆手。
李老汉走在这条村庄里的路上，隐约还能记得，李吒他爸他在李吒这么小的时候，每天傍晚似乎也总是牵着他的手在村里信步。
这条不起眼的，仅供一辆汽车通行的土路，在李老汉眼里，却承载着太多太多回忆。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在这条小路上不断的上演。
李老汉从怀里摸出两颗糖，这是李老汉最后对李吒的私心，李老汉觉得李吒这辈子跟自己实在太过遭罪。
而这一切究竟是该怪罪与谁，李老汉已无心去想。
李吒却将一颗糖推回了李老汉手里，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微笑着看着李老汉。
“吒儿，下辈子，可要投个好胎。”
“爷爷，下辈子，我还想陪着爷爷。”
李老汉闻言哈哈大笑一声，攥紧李吒的小手，昂首阔步带着从嘴里甜到心里的一颗糖，大步走向戏台。
迎亲的轿子从这条路上过，发丧的棺材也从这条路上过，但李老汉从未想过自己最后一次走这条小路，竟会是这种结局。
李吒抬着头面色无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此番是去踏青一般。
村西头的戏台，来历已不可查，石头搭砌的戏台四面原先还有些雕龙画凤的雕刻，但现在仅留些许简单的线条，图案已不可辨。
临了上台，李老汉又抬手理了理衣领，这才牵着李吒，稳稳当当的走上戏台。
戏台上放着一把太师椅，一张木桌。
石制的戏台当中，数个小臂粗细的孔洞，那是巨鹰攥出的，却没留一丝血迹在戏台上。
李老汉在木桌前静静站了两分钟，这才拉开椅子坐定。
接着李老汉忽然怒目圆睁，高声大喝到
“只恐你来得，去不得！！！！”
李吒瞬间明白爷爷这是在开嗓，这一声暴喝，对李老汉犹如风中残烛的身子，是个不小的负担。
这声暴喝，几乎响彻整个祥和村。
村长卧坐在院子里的棺材旁，棺材里红霞像是睡着了一般，恬静的闭着眼睛，手里是空空如也的一瓶安眠药。
村长和红霞心里都明白，在末世这种环境下，红霞作为一名七十多岁的老人，失去失去行动能力后，已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昨夜红霞抬手拂过村长的脸庞，只是一句
“我干练了一辈子，可不敢最后窝窝囊囊的。”
村长抬手为媳妇理了理额头的白发，眼里柔情似水，手背拂过从额头到脸颊到下巴，似乎隐约间又看到了初见时的那抹惊艳。
“老婆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的嫁妆。”
“就是我老头子当年，和李老哥在山里蹲了三天，猎的一头虎才凑齐的。”
“昨天吒儿他妈要把这抽签机会送出去，我老头子当初为了大伙才定下的这个抽签的规矩，我自然无话可说。”
“但今天，我们看着长大的吒儿，我们的半个外孙，要被巨鹰捉去了。”
“李老哥不答应，我老头子，也不答应！！！！”
“老婆子，你且慢些走啊，等我去猎来巨鹰，携那畜生的头颅，再来追你！！！”
言毕，村长费力的合上棺材盖，拿出白酒豪饮一口，其余尽数撒到棺材前，背着猎枪拿着酒，大步走出门外。
村里其他人听到村东头戏台传来的唱戏声，沉默着开始接二连三的往村西头走去。
李吒从小和李老汉不知在这戏台看了多少回戏，轻车熟路的从戏台一侧的暗匣拿出小锣，熟练起了架势。
“啪！！！”
李老汉怒发冲冠，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发出巨响。
“驸马！！！”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
“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瞒皇上！！！”
“悔婚男儿招东床！！！！”
“他杀妻灭子良心丧呐！！！！”
“逼死韩琦在庙堂！！！”
“将状纸押置在了某的，，，，！！！！”
“噗，，，”
李老汉一手抓着桌边，一手撑在桌上，面色潮红，怒发冲冠，额头和脖颈剧烈鼓起的青筋叫人看了简直不寒而栗。
直到忽然几滴血液从嘴角滴落，李老汉猛的面色一白，张嘴吐出一大滩血液，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碎片。
猩红的血液顺着木桌蔓延流淌。
李老汉就这样撑着自己的身躯，冲天的怒火从眼神里迸射而出的盯着戏台，渐渐失去了气息。
“哇呀呀啊啊”
“将状纸押置在了某的大堂上！！！”
李吒眼眶红润，仰起头，稚嫩的身体爆发的嗓音和气势丝毫不逊色于李老汉，咬牙切齿的接过李老汉的戏词。
李吒不想也不敢偏过头去看，只是怔怔的望着戏台，怒目圆睁，一口牙咬的咯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