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相国寺的路上，凌十二虽然焦急，也没忘了提防她识路，出了别院的二门，就给她的眼睛缠上黑锻。
歉意地道：“姨娘放心，属下会扶好您，不会让您摔倒的。”
李玉染冷笑道：“你们在怕什么？怕我将这里透露给旁人吗？我能透露给谁？”
凌十二不答，李玉染也不为难她，老老实实地蒙了眼，扶稳她的手臂。
上马车的时候，虽然有凌十二扶着，还是不容易，李玉染差点就踩跌倒了。
凌十二一急，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进车厢。这姑娘身材高大，李玉染在她怀里像小鸟依人一般。
进了车厢，两人都久久沉默。李玉染细听窗外的声音，嗅着各种味道，感觉着车辆的方向。
凌十二以为她在不好意思，同样，她也不好意思，抱又美又娇弱的美人儿，她也是头一回啊！
听到寺庙的钟声，马车才停下，车窗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为示心诚，姨娘从这里一拜一叩进大殿。”
是高嬷嬷的声音，这老嬷嬷在凌府的时候对李玉染也不坏，但近来玉姨娘名声太差，凌王又病的突然。
她定跟老太太一样，把这一切祸事归结到李玉染头上，对她自然没好脸色。
这来的若是李嬷嬷或刘嬷嬷，李玉染还能用银财收买，唯有这高嬷嬷，一本正经，不知什么能打动她。
李玉染摘了黑布下车，天空乌云密布，还是傍晚天色就黑的像墨染一般。
凌十二道：“大雨将至，还是让姨娘尽快进殿祈福吧！”
高嬷嬷冷冷地道：“老太太特地吩咐，玉姨娘必须从大相国寺山门前，一拜一叩进大殿。
否则，便按家规处置。”
李玉染轻声道：“敢问嬷嬷，家规要如何处置玉奴？”
高嬷嬷目露厌恶：“不守妇道，清白有损，三尺白绫和鸩酒一杯，由姨娘选！
老太太素来仁慈，不会赐玉姨娘浸猪笼、投枯井这么没脸面的死法。”
李玉染差点笑出声来，这真是仁慈啊！死的好看点，就是老太太对一个妾室最大的仁慈。
“看来妾身不得不跪叩了。”
高嬷嬷冷哼一声：“你还委屈了不成？老太太说了，只要你诚心祈福，王爷康复，便留你一命！”
若非玄月大师再三说，此女就是解王爷命中之劫的水命女，老太太早就将她赐死了！
她来到凌府，到底是帮王爷挡劫消灾，还是引灾的？
先是王爷遇刺，她又无故失踪，王爷为寻她，奔波生病。如今凌王府因她这个貌美姨娘，成了全城笑话。
都没人敢跟王府结亲！弄一个这样的搅家精在身边，王爷何时才能娶到王妃？
高嬷嬷心中跟明镜似的，王府名声扫地之事，明显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但说到底，还是玉姨娘引出来的。
她一个罪奴出身的姨娘，府上任何一个人都比她地位高，这出了事，从上到下，自然都把问题怨到她身上。
“跪叩吧！姨娘真盼着王爷好，就心诚点！”
李玉染转身，优雅地抚平裙摆，然后慢慢跪下，一步一叩首，双手合十，无声祈祷：
求佛助我回家！求佛助我回家……
从山寺门口到正殿门口，她默数着步数，包括台阶，整整一千步。
叩完她的膝盖无比酸痛，额头一片红肿，满目虔诚。
一心向佛祈愿的虔诚，一步一叩首的真诚，连高嬷嬷都挑不出半点错来。
除了凌十二等护卫，连寺里的香客和小和尚，听到信也跑来看。
只见那容貌倾城的女子，未施粉黛，神情虔诚，一步一叩首，每一叩都跟第一次一样认真，额头触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本来凌十二要将香客驱逐，但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应让世人看看，玉姨娘对凌王有多深情！
果然，那些围观之人都在小声议论：“这就是凌王的姨娘吧？果然跟传言中一样貌美。”
“不是说她被山贼掳去了吗？这样的女人凌府还敢留着？
她来佛前求什么？求佛祖还她清白？可笑……”
“听说是凌王病了，她来为凌王祈福。哎哟，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一个美人儿，一步一叩首地祈福，这辈子值了！”
“你以为凌王是你啊！这天下多的是美人愿意来替凌王祈福！”
“怪不得凌王不舍得杀她，要是我，我也舍不得。”
……
就在李玉染跪到正殿前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闪电如银蛇，惊雷如裂鼓，瞬间暴雨倾盆。
围观之人一哄而散去躲雨，高嬷嬷等人也一样，都避到屋檐下。
只有李玉染，笔直地跪在暴雨中，对着佛相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风雨视而不见。
求佛，助我回家！
暴雨在她身上淋成雨帘，那两双小刷子一样的长睫，被雨水淋的湿透，一滴滴的雨珠从睫毛上流下，流到苍白有脸颊上。
凌十二要去扶她进殿，被高嬷嬷拦下：“不可！暴雨中求佛，心更诚！”
凌十二冷哼一声，无视高嬷嬷的阻挡，脱掉身上的披风，跑着举到李玉染头顶。
如此一来，她自己便被暴雨淋的湿透。李玉染感染到头顶的一片遮挡，慢慢转过僵硬的脖子一看。
只看到凌十二那张冷漠的脸，此刻一样冷漠，只是她那举着披风的手，任由风吹雨打，纹丝不动。
这一刻，李玉染从那张冰雕似的脸上，看到一丝柔情。
她自嘲一笑，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真心，竟然是个女子。
凌十二，不管你怎么看我，在我心中，你是我的朋友了！
她轻轻拉了拉凌十二的衣袖，抬头一笑，那表情落在凌十二眼中，便是风雨打过的白荷，依旧傲立枝头。
“披风给我，你去躲雨吧！”李玉染轻声道。
凌十二摇头：“姨娘别担心属下，我淋惯了雨的。”
幸运的是，这初夏之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后大半个时辰，雨收云散，毛月亮镶在天边。
高嬷嬷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她坐在廊下，看样子想守一夜。
凌十二拧干净披风的水，给李玉染披上，见她在发抖，忙过去把凌四的披风解了。
没想到高嬷嬷不许：“她一个姨娘，怎么能穿外男的衣裳？”
凌十二怒气能掩，她算是看出来，这人是巴不得玉姨娘死的！
“既然穿不得外男的衣裳，那穿嬷嬷的衣裳总行吧！”说着凌十二上前，一把扯掉高嬷嬷的披风。
高嬷嬷气的指着凌十二：“你，你……”你了半天也没骂出来。
凌王身边这些护卫，可都是有品阶的武官，真动起手来，她挨打也白挨。
凌十二将干披风披到李玉染身上，又把她湿透的头发拧了拧水，然后跪到她身边，明显是打算陪她跪一夜。
“姨娘若撑不住，靠到属下身上。”凌十二拍拍自己湿透的肩膀。
李玉染眼眶一热，轻轻摇头道：“如此便不是诚心祈福。”
又让高嬷嬷失望了，大殿前跪了一个时辰，住持亲自过来说：
“玄月大师要为凌王诵经祈福，女施主可到大师小院跪拜，如此离佛音更近。”
李玉染想站起来，可双腿早就麻酸到失去自觉，还是凌十二把她扶起来的。
高嬷嬷理所当然地跟着，结果到了玄月大师的小院，被住持挡下：“大师喜静，两位女施主进去即可。”
高嬷嬷急道：“那让她在小院外面跪。”
凌十二怒道：“你到底是想让姨娘为王爷祈福？还是单纯想罚姨娘跪？
玄月大师都说了，要离佛音近些。耽误了祈福，王爷未能痊愈，你负责吗？”
高嬷嬷被怼得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进去。
她无奈地在小院外转了两圈，守门僧人怎么也不肯放她进去，只好回香客房间休息。
准备明早回凌府跟老太太复命，到时候王爷真醒了，这玉姨娘一条贱命算是保住了。
只要王爷没醒，老太太盛怒之后，这玉姨娘便一命呜呼了。
再说进了玄月大师小院的李玉染和凌十二，一样是跪，但跪在温暖的房间里。
跪的是厚厚的棉垫子，小和尚还送上热茶给两人喝，那感觉自然是不同的。
若非玄月大师真的一直在诵经，凌十二都要怀疑，是不是真跟传闻一般，这玄月跟玉姨娘有旧。
进小佛堂之后，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甚至连眼神都没有。
玄月大师虔诚地诵经，玉姨娘双手合十虔诚地听着。
在外面替玉姨娘挡风雨，凌十二尚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听玄月大师念经，她只觉头昏脑涨。
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她再也坚持不下去，怕自己当着两人的面睡着了，悄悄退到室外松口气。
李玉染听着她的脚步声，确定她听不到屋里的谈话，才轻声道：“求大师指点迷津，小女想活下去，该往哪个方向走？”
玄月睁着一双悲天悯人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李玉染，用跟诵经一样的声调道：
“施主的活中，在凌王身边。”
说完闭上眼睛，再不多言。
李玉染恨不得拿茶碗砸他头上，老娘一步一叩求的是回家，不是伺候那个男人！
还欲再问，凌十二的脚步声接近，李玉染只得噤声。
这一夜过的极漫长，待天边破晓的时候，住持来请两人出去：
“女施主佛前祈福一夜，定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