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个人，林孑眉头紧皱，眉宇间尽是阴鸷之色。
一顿饭才只吃了一口，将筷子沉沉放在桌上，神色晦暗。
暮禾站在林孑身边，亦能感觉到她阴郁的心情。
半晌，就听林孑道， “将花园的人都清了，把人请去凉亭。”
“唯。”暮禾连忙应下。
一刻钟后，沈雪微被暮禾引向凉亭，远远就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她坐在亭子里。
一身黑衣，背影坚毅。
将沈雪微带到地方，暮禾迅速退到百步之外的地方。
沈雪微原本攒着一肚子怒气，瞧见灯下林孑阴沉的脸，一肚子的话也被憋了回去。
只攥紧拳头道： “母亲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坐在这一动不动，是谁这么教你的！”语气愤怒。
林孑冷眸淡淡扫过沈雪微。
“母亲先是逼我下属，又不请自来，这又是什么教养？”
“林孑！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还是你母亲。”
砰！一掌拍向桌子。
林孑抬眸扫了一眼， “母亲何必动怒，桌子可不是这么拍的。”
下一秒，砰一拳打下去，石桌一角被她拳头击碎，手背亦瞬间被砸烂。
林孑面不改色，用另一只手抚了抚手背上的碎石渣子，丝毫不理会还在流血的手。
沈雪微盯着林孑拳头蓦地眉头紧皱， “你！”
林孑这只手背到身后，垂眸冷道： “不知母亲今日前来，有何贵干？”语气极尽疏离。
沈雪微张了半天嘴，内心十分委屈，眼眶瞬间变红， “我是你母亲——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既不与我商量，也不叫我出席，这些年你一次也不见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亏待你了吗？？叫你这么对我。”语气痛彻心扉，逐渐染上哭腔。
林孑牙关一咬，冷漠道， “母亲若无事，就请回吧。”
沈雪微美眸抬起，眼神固执， “我不回去！我就要待在你这！”
顺势坐在林孑对面，逼林孑与自己对视。
冷寂的空气中传来林孑咬牙的声音。
面前这个妇人依旧美丽有风韵，这就是她的娘亲。
见她满脸痛惜，林孑眸光瞥开，又咬了口牙。
“母亲还是回去吧，我这里公事繁忙，实在是没空招待你。”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雪微一把抓住林孑的手，冷脸道， “你是我生的！还轮不到你来指挥我！！”
盯着林孑双眼， “我真想把你的心扒开，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眼神痛恨。
林孑亦用强烈的仇恨回视。
“我的心是石头做的。”用手指指了指沈雪微心口，冷视她， “母亲的呢？”
沈雪微将林孑无礼的手打了下去，愤怒道： “我何曾亏待过你！”
林孑冷笑一声， “母亲真是高风亮节，纤尘不染。”别开眼不屑冷笑。
“你给我清楚！我到底怎么你了！！”
林孑苦笑，红着眼看沈雪微， “你还要我说多清楚——”
语气压抑着多年来的愤恨。
“说我是怎么在家里看到你和你的情人抱在一起，说我怎么查出阿爹的死是被人所害。”
“你告诉我，你想让我说什么？”
“那是我阿爹……武国的骠骑大将军……”
“你问我你怎么亏待我了，那我问你，我阿爹又怎么亏待你了？”
“他就你这一个妻子！对你那般好，你却那般瞧不起他，他哪里做错了呀？你告诉我。”
林孑语气在颤抖，低下头去，半点也不想再看沈雪微，眼泪唰地流下。
沈雪微想要张口解释，抓着林孑胳膊，半天，却只说出一句话，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孑挣开她的抓拽，冷视着沈雪微道， “那你告诉我，是哪样？”眼泪又唰唰流着。
沈雪微半天也没解释。
林孑吐出一口郁气，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你走吧。勿要再来我这里了。”像看陌生人一样看沈雪微，坐的笔直，眼神冰冷。
见女儿如此冷漠无情，沈雪微胸口一阵起伏，内心挣扎纠结，不再有原先那般咄咄逼人理直气壮。此刻坐在桌边心中只有痛苦难受，林孑的冷漠逼得她似乎只能离去。
半天，长叹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我是对你父亲无情。但我没有杀他。”语气不容置疑。
林孑抬眸看她， “但是你知道他们要毒害他。”
沈雪微无话可说，当年她的确知道。
“你只道我对他见死不救，你根本不知道他杀了我全家。”沈雪微蓦地眼神怨恨道。
林孑冷眼紧盯，全然不信。
“沈家的人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哪来的我阿爹杀你全家。”
沈雪微攥紧拳头， “我不是沈家的女儿，我原姓孙叔，是昔日蕉城太守的孙女。你父亲瑞和二年在百府军当兵，攻占蕉城后，当时的大将廉举下令屠城，你父亲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就眼睁睁躲在柴房看他取了我全家性命，那时候我也只有五岁，你要我怎么办？可笑的是，他在街上乞食时，我阿娘还允我给他送过馒头……世间之事，竟如此可笑！我活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复仇！他给我金山银山能换回我全家的命吗……”
林孑疯狂摇头，眼神中写满不信， “你骗我！你在骗我！！”已被擦去的眼泪又再次涌进眼眶，语气抽噎。
“你走！你在骗我！！”指了指大路。
沈雪微从桌边站起，低头看全不接受的林孑，冷漠道，“这就是事实。”
“我去仙门学法术想要报仇，师傅说我戾气重，将我赶出师门。回来后我蛰伏在沈家，长大后设计杀了廉举。当时你父亲手握重兵，屡杀不果，我只能使了一出美人计，想要亲手杀他。他察觉到了，我没杀成。后来他以我养家全家性命为把柄，逼我嫁给他——”
说到这里，沈雪微一时语塞，嫁给灭门之仇，她死了也无颜见地下祖宗，更何况是生子，她是用咒法诅咒过林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可谁知刚下了咒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往事如烂泥。
林孑也感到心里一阵针刺，这些事令她实在难以接受。
在她的记忆里，只有阿爹每日想着法子哄母亲开心，却从来得不到一个好脸子。旁人都夸他的阿爹是个好夫君、好父亲，可她知道和谐的表面背后是什么。
摇头道， “你说的这些太匪夷所思了，我一时难以接受，你先走吧。”
平复下泣音，没有去看沈雪微，只掐了掐眉心。
这算什么？
她又算什么？？
林孑见沈雪微离去，眼神迷茫，眼眶边不停垂着泪。
暮禾送沈雪微离去，半晌快速赶了回来，快步走到凉亭附近，见林孑背着身子，肩膀上下起伏，暮禾轻咳一声。
林孑一只手迅速抬起，朝后摆了摆， “下去吧。”
暮禾满眼担心，再次退到百步外。
暮禾离开，林孑再也绷不住，解下腰上的银香囊，双手握在手心，抱在脸颊上小声痛哭， “阿爹……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语气抽噎。
她能杀光林家合族的人，可是她对母亲下不去手，只能恨她。
现在告诉她，这一切还有反转。要她怎么办？要她如何自处？
她感到内心十分一片无助，只能哭泣宣泄。
次日寅正，林孑还坐在凉亭里——
风已经将她的眼泪风干。这一切好像梦一场。
当日她拉着父亲的部曲去扶桑城，就是因为心中有恨。
她继承了父亲的狠辣与果敢，她不介意别人怎么评价她，她就是要强大的势力，她要杀掉所有仇人、要害她的人。她要与沈雪微断绝一切，她要顶天立地、强大地活着。
今日，心头却布满迷雾。为何而活呢？
林孑在庭中坐的笔直，背影仿佛一把冷刀。
蓦地，假山后传来一道声响。林孑眉头一蹙，眼神阴狠， “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