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秋天后,夜晚来得总比想象中的要快。
不到七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这座城市彻底进入黑夜之前,S城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千万盏华灯,不约而同,次第亮起。
暖橘色街灯沿着街道脉络铺展开来。
烁金的霓虹灯影披覆住一座又一座写字楼。
巨幅玻璃幕墙不断的飘闪和反射出玫瑰红与钴蓝。
所有的色彩,都似在扯着嗓子高声呐喊‘我是如此的漂亮与繁华’。
而色彩最丰富的地界,当属S城的西街。
这里林立着上千家大大小小的会所,每夜吸纳、吞吐十数万的客人,它们只会在夜晚开门营业。
会所一开业,具有标志性的、密布一层尘污的橱窗,率先闪耀出玫红色的光晕。
每一家的橱窗的灯光色调都不一样。
有的是成熟的琥珀色,有的是火辣的鲜红色,有的是暧昧的嫩粉色,有的是轻佻的珊瑚色....
但无一例外。
所有的橱窗里,都或坐或站着一位或多位打扮时尚、穿着清凉的年轻女郎。
她们,是供养这座城市繁华的真正的养分!
“卧槽,早就听过S市大名,不愧男人们的快乐园啊,还真不是吹的!”
“这装潢,这灯光秀,嘿,这小腰~”
孙彪、韩道仁、纪冷明三人行走在西街人行道上,一路观瞻四周的动静。
相较于纪冷明和韩道仁,孙彪明显受了刺激,不断东张西望,时不时发出‘叹为观止’的慨叹。
他有点不舍得的拽了拽纪冷明的袖子。
问:“这么好的地方,真的要砸啦?”
纪冷明还没来得及说话,韩道仁紧跟着冷哼了一声。
语调透着冷硬。
“这是什么好地方吗?”
“你知不知道,建国以后,我们消灭了所有的伎院!”
这位老警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朝朱门台阶上唾了口痰。
“几十年后,竟然有城市,靠女人卖银子来支撑G*p数据!”
“那么多战友死在战场上,怎么对得住他们的!”
纪冷明将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拍了拍韩警官的肩。
轻声道:“韩叔叔,这个世上,真正有尊严活着的人,极少极少。”
“人间大多数都是一无所有者,他们都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卖。”
“橱窗里的女人,她们是躺着卖,写字楼的人,是坐着卖。”
“就像你,好好的一条为国为民的汉子,却家破人亡,备受打压,不断被边缘化,在高层眼中,你也不过是个臭要饭的而已。”
“都是靠出卖自己的皮肉与灵魂活着,有什么分别呢!”
韩道仁本来就不爽,被这么一讲,心情更加糟糕。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找我不痛快是吧?”
纪冷明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在安慰你,没听出来?”
韩道仁真想一口老血喷的年轻人满脸都是。
恰时。
纪冷明腰间的对讲机响起。
是廖总的声音。
“纪先生,我们这边准备好了,您那边呢?见着人了吗?”
纪冷明扫了眼自己的手机。
上头有黄申给他发来的消息和定位。
定位显示,他和李建平,就在西街附近。
“还没见着人,不过,黄申已经按照我的计划,带着李建平书记来到S城了。”
“我距离他们还有五分钟的路程。”
廖总挺客气:“那劳烦纪先生尽快!”
“另外,什么时候动手,还请提前通知一下。”
“有劳了!”
两人简短的交流结束。
孙彪凑过来:“是那位廖总?”
纪冷明点点头。
孙彪撇了撇嘴:“比想象的猴急嘛!”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帮人,这也不信你,那也不信你,就差指着你鼻子让你滚蛋了,现在倒晓得客套了!”
“呵!这年头,要是没点背景,还真寸步难行!”
纪冷明微微一笑。
望向迷乱夜空的目光深邃幽长。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人家猴急,是因为今晚一过,S城就要迎来大洗牌了!”
“他们这些人,都等着瓜分范志山的江山呢!”
韩道仁叹了口气,有点不甘心。
“我们搞这么多,难道最后让这四个人坐收渔翁之利?”
“他们几个人,心里压根没有老百姓,就算接管了S市,也不见得能让这座城市发展的有多好,八成这些声色产业都会继续保留,顶多换个东家!”
纪冷明:“我从来没说过让他们接管S市的经济建设。”
“S市适合发展农业,而这正是温婉企业的强项之一,所以…”
提起温婉,男人呼吸一滞,脚步连带一停。
无数被他一直死死压制着的负面的念头,一股脑的喷涌而出。
他为了保持冷静,始终尽量让自己避免想起温婉。
可刚刚,他还是犯规了!
孙彪见纪冷明脸色突然变得黯然阴郁起来,不由慌了神。
“老板,你咋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纪冷明知道此刻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大局等着他主持,今夜注定要有一场大战,他不能在此时乱了心神。
男人理性回归,十指掐着掌心,狠咬着牙,硬是把满心的惶遽不安,重新压制回去。
隔了几秒,才摆了摆手。
“我没事。”
孙彪关切的追问:“那你…”
纪冷明不想在‘自己怎么了’话题上多聊。
他相当粗鲁的打断了孙彪的话。
“你别问了!”
这一声吼,把孙彪和韩道仁都吓得够呛。
纪冷明恍似无知无觉,继续说自己的。
“总之,需要砸掉一个旧世界,但也需要建设一个新世界才行。”
“廖老板他们并不具备‘建设新世界’的能力。”
“我不会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他们!”
“还有,你们走得太慢了,麻烦你们快一点,要尽快见到李书记,越早见到此人,后续一系列行动才能越早展开!”
说完,青年脚步陡然加速,跟一溜小跑似的。
不到三分钟。
四周嘈杂的环境蓦然安静。
街道随处交织的靡艳彩光倏然消失。
一座仿着西洋式样的二层小洋楼,矗立于巷道的尽头处,映入众人的眼帘。
小楼灯火通明,悄然伫在喧嚣之下。
墙上爬着乱藤,门前栽着一茬韭菜,边角生长着几簇紫色酢浆草。
一位衣装得体、中年模样的男人,正推开栗木色的庭院门,缓缓的从微弱的暖黄色的光里走出来。
纪冷明一眼便把对方认了出来。
正是欠他一个人情的黄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