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交握的双手，温热和冰冷相互抵抗着，一个要死了，一个还鲜活着。
薇拉菲尔紧紧地盯着老布鲁斯的眼睛，那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持久地望着她，嘴角勾起笑容。
他张开嘴，不知要说什么，太过虚弱了，只剩颤抖的气音。
她立刻贴近，什么也没听到，甚至没有感受到气流。
「爷爷怎么了？」
薇拉菲尔望着老布鲁斯，那双眼睛直勾勾地，全然没有了当初初见时的精神气，，现在的他是一个枯瘦的老头，无声无息。
他是突然死掉的，如果她不来见一面，他就真的是悄无声息地离世了。
「爷爷这两天没吃我给的药吗？他应该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吧？」
「有的姐姐，昨天爷爷去那边的山上采药了。」
她低垂着眸，那边的山崖……那是无主秘境……他去那里采什么药？
「采药？什么药？爷爷和你说过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记得爷爷看了书才决定去山上的，是那本书。」
薇拉菲尔立刻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在桌子上的那本书正合着，歪斜地放在桌角。
她曾经见过这本书，那是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在内屋的时候，那时候老布鲁斯看的就是这本书……当时她正在给布鲁斯讲故事，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多想。
现在想来，或许老布鲁斯那时候就觉得自己不行了……第二天她们要走了，所以他也没有挽留，也没有求助，只是站在门口和她们招手，他应该也不知道会这么快吧……
「爷爷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有的……爷爷说叫我记住这张纸上的内容……可是我不识字……」
薇拉菲尔快步走过来，「姐姐帮你看一下好吗？」
「嗯……」
布鲁斯犹豫不决地望着她，双手绞着绳子，匍匐的小羊今日看上去萎靡不振。
到现在似乎布鲁斯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他还以为爷爷给他纸条，是要教他识字的意思，他不敢去深思爷爷为什么喘气都这么费力。
「布鲁斯，你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可以告诉姐姐，全凭借你自己的意愿。」
布鲁斯抿抿嘴低着头想了一下，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大盒子。
「还有这个盒子……」
「这是爷爷留下的东西……」
薇拉菲尔把盒子打开，三三两两扒拉着，一个草环，上面零星的叶子已经枯萎，树枝也已经干掉，还有那个老布鲁斯曾经送给薇拉菲尔但没有被收下的草环银镯，还有三封信，一个十分破旧的口袋，里面装着金币和里特币，一本日记一样的本子，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布料和一张草稿纸，看上去画的是布鲁斯穿上正装的样子。
「爷爷有没有交代别的？他也没有念叨阿莱姐姐吗？」
薇拉菲尔把手收回，合上盖子，双眼紧闭，深呼一口气。
「没有……姐姐，爷爷是醒不来了吗？」
「是。」
薇拉菲尔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迟早要有对死亡的理解的，告诉他也无妨，可他同样是一个六岁的小孩，是不是应该保留他的童真。
「那姐姐，你能养我吗？」
她猛地睁开眼，不确信地看着他，布鲁斯太过淡定了，流露出来的那一点点悲伤都显得有些多余，她甚至脑补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是布鲁斯害死爷爷的。
不是，怎么可能呢！他还这么小，他这么爱爷爷，爷爷是当着她的面咽气的。
「你们走的时候，爷爷问我你好不好。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你们……其实我心里是不安的……这两天都很不安……爷爷就好像知道他不能养我长大……」
「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你……你怎么回答他的？」
薇拉菲尔在心中默念德罗的名字。
德罗开口，「等你忙完，我再解释。」
「我说姐姐很好……但是我想跟爷爷生活在一起。」
薇拉菲尔又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她反复地看了几遍，没有任何信息了，只有一个地址。
「你……你爸爸妈妈呢……爷爷有没有别的亲人？」
亲人离世，纵使有天大的仇恨，那也该回来祭拜一下。
「我没有……我有个姑姑……但她不是我姑姑，她是爷爷的女儿，她来过一次我们家，但是我那时还没有记忆……这是爷爷和我说的……」
什么？等等……你姑姑是爷爷的女儿？
「等等，听上去好像……你……你也不是爷爷的亲孙子？」
布鲁斯像是有些羞于启齿一样，突然闭口不言，继续绞起了手上的绳子。
「听我说小家伙，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说，生活是这样的，不用害怕，就算你不是爷爷的亲孙子，爷爷一样爱你，阿莱姐姐也不是爷爷的亲孙女，他也很爱阿莱，你不用担心，姑姑也一样会爱你的……」
「不是的……有一次爷爷上街赶集，去了姑姑家，回来之后病了好几天……不是姑姑爱布鲁斯，是布鲁斯不喜欢姑姑……姐姐不能养我吗……」
薇拉菲尔十分纠结地皱着眉，不忍看那双无辜的水汪汪的眼睛。
「布鲁斯，姐姐不能，姐姐养活自己都是问题，你跟着姐姐只会吃苦的。」
「我会干活……爷爷也希望我跟着姐姐……」
「不，不是的，你瞧，这张纸上就是你姑姑的地址，爷爷是希望姑姑照顾你的，姐姐照顾不了你。」
因为她是王妃，出来一趟带了个孩子回去，总要遭人非议，且不说流言蜚语，虽然她还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千奇百怪，如果让布鲁斯接触到那些人，她很害怕他会长成哥苏福林那个样子，甚至是说，每个人都绝不简单，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他。
薇拉菲尔实在受不了这样可爱的小天使变成魔头，所以拒绝了他暗戳戳的请求。
「姐姐……布鲁斯让你不高兴了吗？姐姐别讨厌我……」
「是的布鲁斯，你该学会成长了。如果你坚持要跟着我，我们都活不下来。我就只能把你抛弃在这里了，这样你还是你活不下来。所以，我会带你去找你姑姑的，如果姑姑也不喜欢你，那我再想想办法。」
如果布鲁斯的姑姑真的不喜欢他，那她就该去问问普莱奥希尔了，虽然她不见得愿意为了一个小孩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但如果让她暗地里养着，她应该不会拒绝。
「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
薇拉菲尔犹豫了一下，老实说她不太能做这种西式的饭菜，总觉得吃了要拉肚子，但她就是神奇地觉得还不错，大概是因为这副身体的原因。
「你等等，去里屋玩吧。去玩我做的小狗，可以骑的。」
布鲁斯拉着小羊出门了，看上去垂头丧气的。薇拉菲尔关上门继续坐在这里，努努嘴，双腿并在一起，双手圈住膝盖，呆呆地看着那双始终没有合上的眼。
她有点庆幸，庆幸她还没有做出什么承诺给老布鲁斯，否则那个没有实现的承诺将会像雨一样时常淋湿她的心头。
上前盖住老布鲁斯的眼睛，她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你忙完了吗？我要开始说了。」
薇拉菲尔没有回答，她只觉得心情很不好。
「老布鲁斯的身体是十分健康的，在你们来时也十分健康，他甚至还能织羊毛衫，这你是明白的。」
「老布鲁斯的死因是肺被扎破了，在这之后的一天之中他都生活在疼痛之中，并且他足足坚持到了现在才离开，所以你应该能明白他的身体实际上算得上好，只是头发发白而已。」
「修马厩的那天，他骑着一匹马出去晃了一圈，就是在那时他摔断了肋骨，原本他不至于死，只是难以愈合，你应该清楚他看的那本书是什么，各种草药的分布，于是他盯上了那座山头，这次他没打算骑马，所以上山的路上很痛，他不小心又摔倒了，就是这时他的肺被扎破了。那天在山上，没人扶他，他就痛苦地呻吟了一个小时，什么也没采到就下了山，熬到今天，他算是个英雄了。」
薇拉菲尔恍若未闻，只是很久之后内心都无法平静，就像一万匹马策马奔腾，所过之处尘沙四起泥土飞溅，久久地迷人眼睛。
她就一直颓废地坐在那里，有一瞬间她会想到，如果她们注意一下老布鲁斯的异常就好了，比如他为什么冷汗直流，不对，如果她们阻止老布鲁斯骑马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发生意外了……也不对，如果不找人修马厩就好了……不对……她应该让人白天来修的，一定是因为太黑了，天太黑了，他看不清。
是这样的吧……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追根溯源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决策。
「我早就说过，你做任何事情，都会有蝴蝶效应，会有人因为你的决策而获得益处或坏处，每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抉择都可能关乎着别人的性命，所以每一分每一秒，你都要无比重视。」
「如果普莱奥希尔知道是我们害死了爷爷，她会怎么想，是哭是闹，还是会抓花我的脸。」
「这是你的选择了，爷爷到底是怎么死的，前因后果我全都告诉你了，怎么理解都是你的选择，即便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牵扯到别人，如果你硬要说是你害死他的，我不会阻拦你的。」